俗话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可若是富饶之地呢?

    西南行省便是江南道,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是大明的粮仓。按理说居于西南的百姓生活富足,不会滋生出像西北行省那样打家劫舍的流匪,可世间凡事总有蹊跷。

    在西南馀州有座浪荡山,山不高,但上山的路却是百转千回,尤其是晚上,山间会有迷雾封山,最容易让人摸不着方向。便是在这座山上,前几年突然集结了有人数不下百数的亡命之徒,专门做些剪径勾当。

    浪荡山这伙匪徒个个心狠手辣不说,而且战斗力甚是不容小觑。西南总督赵武英作为八方将领的西南将军,也是以武力著称于世,曾多次带兵围剿未果。西南的江湖龙头长生宗,为此也是不止一次和总督府合作,都没能拔掉这颗毒瘤。

    富饶之地出恶民的说法也渐渐被传开。

    ……

    宋逸安在乱平岗上简单休息了一夜后,并不准备多耽搁。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林空竹和绿鱼两人自然不会休息太好,今日清晨二人明显都有黑眼圈,而且面容很是憔悴。

    宋逸安却是满面红光。

    不得不赞叹武当山那颗丹药的神奇,仅一夜功夫,宋逸安将那颗丹药药力吸收殆尽,不止几日间奔劳所带给的身体疲累感一扫而光,体内的伤势也好了大半。只要随着时间慢慢调养,宋逸安相信彻底痊愈不是问题。

    宋福禄一大早给自家小少爷送早饭时见后者衣衫上有血迹,当下一惊。

    宋逸安笑笑,解释道:“福禄叔不用急,只是昨夜疗伤吐出的瘀血而已。”

    宋福禄见宋逸安脸色如常,心里了然。他想起了正事,出言问道:“宗主接下来是要顺势去江洲,还是?”

    乱平岗在江洲与剑州接壤处,恰是一个十字路口。从这个地方,往北可顺势下江洲,横渡一线江去京州。往西可以去西南行省的馀州。东面则是东海,剑谷云氏的地盘。

    宋逸安想了想,没有回答宋福禄,而是反问道:“馀州我们有多少人?”

    宋福禄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仔细想了想后,说道:“有不下百名的死士。”

    宋逸安闻言点点头,略微思忖了一下,道:“我去馀州,福禄叔麻烦你先到那里集结那百名死士,三日后在浪荡山底会合。”

    到这时,这位掌管宋家剑炉一半碟子机构的大管家才恍然大悟,知道了为什么自家宗主要去馀州,还问自己要人,非要去那浪荡山!

    一念及此,宋福禄不觉有些担忧道:“如果真要上浪荡山,一百名死士是不是有些少。要不,我先回剑炉,多带点人?”

    宋逸安摆摆手,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座浪荡山,本宗主带一百个人都已是高看它了!”

    话说到这宋家年轻宗主顿了一下,随即他语气骤然变冷,“我猜福禄叔你已经知道我想干什么了,西南行省是剑炉在未来的一条退路,决不能有失。你快去准备吧,要不露风声,我这次想速战速决。”

    宋福禄了然,立马便站起身,俯腰拱了拱手,“宋福禄接令。”

    便在这时,柳寒棠背着那方形行囊走了过来,用一贯冷淡语气说道:“去江洲?”

    宋逸安脸色温和,摇头道:“去西南馀州。”

    柳寒棠眉毛微挑了一下,他的脸色刚刚在一瞬间有一丝的温和变化。只是因为变得太快,幅度又太小,宋家年轻宗主并没有捕捉到。

    “馀州过后呢?”

    “长生宗。”

    “长生宗过后呢?”

    “西南总督府。”

    “西南过后呢?”

    两人间快速问答,柳寒棠一直都在直视宋逸安,场面氛围有些僵硬压抑。

    本来已经领命要离去的宋福禄在此刻有些怒不可遏,尽量压制满腔怒火。早已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的王依山笑意深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老罗靠在马车上,双臂抱肩闭目养神。林空竹和绿鱼两位可人在马车里偷偷看着宋逸安和柳寒棠,前者倒是看出了一些东西,而后者就纯属是好奇看着好玩了。

    宋逸安微眯起眼,本来是打算想在西南以后去东海请教云山尽的他,到这一刻改变了主意。

    “西川。”

    柳寒棠闻言不露痕迹松口气,他终于不再发问,解下背上行囊递给宋逸安,淡淡说道:“是义父让我捎给你的。”

    木匣行囊一入手,宋家年轻宗主就猜出了里面是何物,不觉有些吃惊。

    “我若是不前往西川,你就会带着这东西自己去?”宋逸安问道。

    柳寒棠点点头,没有废话只说了一个字:“是。”

    “好!”宋逸安重新露出笑容,说道,“你可以回剑炉复命了。”

    柳寒棠走后,宋福禄欲言又止,最后也是默然离去。

    宋逸安手捧木匣,站在那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

    宋福禄是自己走的,那三十四名宋家死士却留了下来。

    午间用过晌午饭后,宋逸安便下令出发了。

    马车内宋逸安已经命人清扫了血迹,但之前受到连累的绿鱼因为私人原因,并不方便换衣服,所以身上还是血迹斑斑。宋逸安作为一个大男人,自然是早已找了个湖泊小溪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长衫,此刻神清气爽。

    宋逸安见眼前两位可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于心不忍,说道:“近几日确实有些委屈了你们,在野地宿营本就是这么将就,你们习惯了就好。之前那条小溪,在这炎炎夏日,在里面洗一洗身子真心舒服。你们是女子,不方便,这个本宗主都理解。可本宗主不是也说了替你们在一旁看着,不让别人偷窥的嘛!”

    林空竹和绿鱼一起翻了个白眼。

    宋逸安顿时急了,“咋的,你们还不相信本宗主的为人?”

    两位可人只自顾用手扇风,根本是懒得理他。

    宋逸安没脾气,掀开马车窗户帘子,问最近的一名骑马死士道:“晚上可以到馀州吗?”

    那死士年纪轻轻,约莫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恭敬回应道:“回宗主,怕是不能。”

    宋逸安哦了声,见前者还是一副拘谨模样,不觉笑道:“你叫宋三?”

    那名青年死士显然有些吃惊,赶紧应道:“宗主怎么知道的?”

    宋逸安笑笑,没有丝毫隐瞒,如实说道:“我爹收的死士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培养,并赐宋姓的家奴。另一种则是从江湖上招徕的游侠或是没落门派高手。前者为了好区分,便以数字取名。后者是由宋福禄统领,名字我想不会变。这些年你们这些家奴死士就隐藏在山庄各地,比如你,在家里的身份就是百草园的一名花匠。”

    那死士听到这话,再也掩饰不了,满脸吃惊。

    宋逸安趴在车窗上,俨然一副与朋友聊天的姿态,“我爹常说虽然死士当死,但并不是说他们出生下来就是等死的命。所以我爹一直不肯给我你们的名单以及调用方法,希望的就是能晚用一天就晚用一天,也想你们这些他从小培养便赐姓的死士,一个也不要死。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娘常常训斥我爹,说他不把你们当人看,想了这么一个丧天良的法子。我爹为此常受委屈。”

    叫做宋三的死士眼眶泛红。

    他从小便是孤儿,被宋福禄带进宋家的时候只有七岁。从他懂事起,他便知道了自己以后的使命。死士当死,这是他以及其他二百三十七名死士一直被灌输的思想。他一直想的是,在未来,自己替那小主人挡一剑光荣死去这一生就圆满了。可今日听到宋逸安这番话,他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了生的希望。

    而且,对于宋家效忠程度不减反增。

    宋逸安靠回马车里,不经意间瞥到林空竹神情有异样,为了不吵醒正靠着林空竹已经睡着的绿鱼,宋逸安低声平静问道:“你都听到了?”

    后者轻轻点点头。

    “你信不信?”宋逸安目光如炬,直视她问道。

    林空竹被宋家年轻宗主盯的浑身发毛,她确实是被刚刚宋逸安那番话打动了,可她两个月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已不是那个剑州知府的傻丫鬟了,柳寒棠对于宋逸安的种种,一直在林空竹眼前浮现,让她不自觉就想到这世子殿下之所以说那番话,是为了收买人心。

    见林空竹不说话,宋逸安苦笑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闭上了眼。

    晚间月明星稀。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预料之中又在野地宿营。

    在野外宿营吃的自然便是现烤的烤肉,林空竹和绿鱼因为连续吃了两天,小姑娘哪受的了这样连续油腻的食物,还没吃就在那恶心干呕了。

    得亏王依山不知使了神通,在荒无人烟的野外竟采来了一堆野果,林空竹和绿鱼吃了果子,勉强止住了呕吐。

    宋逸安盘坐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不是很圆的明月,呢喃自语:“哥……”

    那叫做宋三的青年死士因为宋逸安下午那一席话,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拘谨。他手拿一块烤肉走向宋家年轻宗主,道:“宗主,吃饭了。”

    宋逸安接过烤肉想都没想就直接大口吃了起来,他向自己对面伮伮嘴,含糊不清说道:“坐。”

    “谢宗主。”宋三笔直坐下。

    宋逸安将嘴里烤肉咽下,说道:“乱平岗上死了那么多弟兄,我又拉你们去那后唐藩王府,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如今又拉你们去浪荡山。你们私底下不会有怨言吧?”

    宋三咧嘴笑道:“不会,也不敢。”

    宋逸安闻言踢了对方一脚,笑骂道:“你他娘的不会就不会吧,说什么敢不敢干嘛!”

    宋三挠挠头,会心一笑。他心里想,自己这位小主人真跟传闻里也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他大着胆子,问道:“属下斗胆问一句,宗主去那浪荡山所为何事?”

    宋逸安笑意深邃,他张开嘴。

    林空竹这时候正好在附近,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世子殿下的明显是应付而且很像笑话的回答:

    “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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