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安之所以说不像,是因为他由西川走水路去陵州,虽说不是特别隐秘的事,但起码也不是众所周知。即便有人想拦他,这千里嘉陵江上,大船小船没有百艘也有几十之数,就这么巧能刚好拦住?

    宋三脸上浮现愠色,沉声说道:“要不要擒住?”

    宋逸安摇摇头,轻松说道:“请上来。”

    二层楼船已经距那白衣人的轻舟不足三丈,大船冲击水面击起的波浪这时候相对于小舟已经不算小了,可那白衣人随着一叶扁舟在江心摇晃,无动于衷,只是又换了个姿势。

    原来是在睡觉。

    宋三见此,无奈之余还是气愤,有些不明白自家宗主为什么要放过这厮。他跳过栏杆,一跃轻盈落进那小舟里,双臂抱肩低头俯视白衣人。

    这是一个青年,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三十,面容清秀,可以说普通。他的手边拿着一个空酒罐,虽然穿着一身白衣,却是不修边幅,那双靴子被他脱掉随意丢在舟尾。但看其服饰,应该是位文人士子。

    宋三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青年闻言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朦胧双眼,神情茫然直起身子。然后白衣青年好像没看到宋三一样,先左右看了看,最后才看向宋三,又揉了揉眼,咦声问道:“你是谁?”

    趴在船头栏杆上的宋逸安见到此情此景,哈哈笑道:“请先生上船一叙。”

    白衣人听到宋家年轻宗主的喊话,身子一震,扭过头突然看到已是行驶到自己头顶的楼船,吓了一跳,“你……你……你们是谁?!”

    宋三再无丝毫耐心,他手抓着白衣青年的衣领,连带着后者一起重新回到船上。那一叶扁舟随即便被二层大船撞翻在江中。

    青年惊魂未定,他穿着袜子,却没有靴子,手里还拎着自己那只空酒罐,身上长衫敞开,看着颇为滑稽。

    宋逸安笑着走向青年,在对方愣住的眼神里,伸手拿过那个酒罐,在耳边晃了晃,笑道:“没酒了?”

    白衣青年木然点点头。

    宋逸安冲宋三说道:“拿酒过来。”

    宋家年轻宗主与白衣青年席地而坐,前者饶有兴致得看着后者,笑容深邃,问道:“先生贵姓?”

    白衣青年拱手道:“木子李。”

    宋逸安微微一惊,很快恢复常态,又问道:“是去陵州?”

    “路过。”

    “江洲?”

    “也不是。”

    这时宋三拿酒过来,宋家年轻宗主给他和李姓白衣青年各自倒了一碗酒,说道:“不会那么巧,也要去京州吧?”

    白衣青年接过宋逸安递过来的酒碗,小心翼翼端到嘴边,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嘬完了整碗酒,青年喝完后,一脸满足的表情,还意犹未尽咂咂嘴。

    宋三见状,心底更加鄙夷,原来是一个酒鬼。

    “哦!”他反应过来还有人问了自己问题,赶紧应道,“在下的确是要去京州。”

    宋逸安道:“要去看那佛道之辩?”

    白衣青年点点头,不过他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娓娓说道:“不过在下却不是冲着看那些道士和尚吵架去的,听说这一届佛道之辩武当与金山寺各自所派之人都是年纪不过十三岁的童子。前者道号圆真,是个李三清认定将来可承担武当兴衰大任的人。但在下其实对那武当小剑魁宋宇轩的弟子赵余光更感兴趣,李三清认定其是奉命武当存亡之际,可在下觉得远不止如此,说那赵余光是天下道法大劫的希望才对。至于金山寺那佛号有德的小和尚,身为无量僧人的唯一弟子,应该不是常人。只是金山寺本来一片佛门清净之地,却偏和大明朝廷惹上关系。李某对此实在不敢恭维,怪不得青州的魏老先生要说金山寺于武当山不可相提并论。”

    白衣青年正说着突然停住,神色尴尬说道:“在下一时失言,公子听到一笑置之就好,当不得真。”

    宋逸安又给青年递去一碗酒,虚心说道:“先生哪是失言,分明是真知灼见才对。小子洗耳恭听,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白衣青年看到酒心情大好,喝了酒更是飘飘然,打开了话匣子:“大明朝廷礼佛,一心要扶佛无非是要图那香火钱,太平盛世还不明显,一但两国开战,国库吃紧,朱家会忍着佛家这一大块肥水不下手?可话又说回来,猪养肥本就是要杀的,何况大明朝廷也不会一棒子就把佛家打死。”

    宋逸安不觉问道:“既然是图香火钱,那大明朱家为何不对武当动手?”

    白衣青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家年轻宗主,揶揄说道:“要知道,武当山可是有一位武力值不输甚至是要远胜过武神东方大明的狠人。”

    说到这,白衣青年突然表情一变,神色古怪自语道:“或许是我想错了,也是,蔡望津的手段岂是会那般寻常。如果不是这样,那肯定是那样,如果是那样,要李三清又将如何自处。”

    对于前者说的这样那样,宋逸安自然听不懂,可他还是听到了“蔡望津”这三个字,心中不觉一惊。当日,便是这个老人一纸圣旨,就毁掉了他的老爹与羊角先生许多布局。

    一念及此,宋逸安皱眉说道:“先生知道蔡望津?”

    话刚出口宋逸安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蠢,或许是说问得方式不对。蔡望津,整个大明朝会有人不认识?果然,白衣青年听了他的话斜睨宋家年轻宗主,语气嘲讽道:“以口杀人的蔡太师嘛,公子不知道?”

    宋逸安神色尴尬,在心里又打了一下腹稿,又问道:“先生认为蔡望津如何?”

    白衣青年想了想,思忖了好一会儿,诚心说道:“一代国士。”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宋家年轻宗主默然,不由问道:“当今天下有谁可与他相比?”

    白衣青年没有正面回答宋逸安,而是慢声说道:“诸侯乱战后硕果仅存的四大谋士,以在下来看,蔡望津当之无愧列于首位。青州的魏老先生可紧随其后,可老先生执念太深,注定固步自封,未来二十几年眼光都不会放的太远。第三位是羊角先生,虽然这位老先生有意藏拙,可经此宋家剑炉这么一闹,注定是藏不住的。第四位可有两位,陆家老祖宗陆费翕与柳氏柳岩松。不过这两位都是在太平盛世中可建功立业之人,于乱世中都不见得会有多大建树。”

    对于白衣青年这般指点江山的一番言语,宋逸安丝毫没有吃惊,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出了青年是谁。甚至白衣青年就算再恃才放旷一些都不为过。

    宋逸安默默将青年的话记在心里,漫不经心问道:“如今天下盛传的四小国士,先生以为如何,他们将来都会有怎样的成就?”

    “四小国士?”白衣青年一脸茫然。

    宋逸安一一列举道:“东南剑州被称作扶龙之人的范长明,西南青州的赵武英帐中军师上官云轻,西北塞外自称诗仙的李慕白,还有就是东北那有‘雪中狡狐’之称的元灵霄。”

    白衣青年闻言,微微撇嘴道:“除了那李慕白外,都不足道尔。”

    幸好只是猜测,要不然宋家年轻宗主真得大骂一句“我从未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了。他抚平心绪,静气又说道:“先生还是说一说吧。”

    末了,又加了一句:“多少说一点。”

    白衣青年边喝酒边,随性说道:“范长明虽然称作扶龙之人,但不加调教,也难成大器。但是,说实话范长明的尊崇学论与蔡望津颇有相似,可以说异曲同工。范长明既然有人说他是扶龙之人,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蔡望津也没几年可活了,有可能是会仔细雕琢这块璞玉的。若那范长明真个经蔡望津之手雕琢,还真有可能成为一代国士,大明国祚延绵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上官云轻既然是帐中军师,百万人的战争,或许可以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若让他来治世,就是力所不逮了。元灵霄深喑官场,入朝为官可做至三公,可别说是十年太平,一年的局势都不一定看的清,四小国士中,就属他名不副实,还不如陆费翕那曾孙陆远。”

    很想说一句“原来先生不是不知道四小国士”的宋家年轻宗主奇怪说道:“先生怎么不说那诗仙李慕白?”

    白衣青年心安理得说道:“本就是和蔡望津一样的国士,有什么说的?”

    宋逸安自己都觉得汗颜,赶紧直奔主题说道:“先生觉得,将来大明朝廷易主,新皇登基,会有怎样的人事变动?”

    这一问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也是极大逆不道之举。白衣青年神情微凛,瞟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第一次不答反问道:“公子贵姓?”

    宋逸安起身,对着白衣青年恭敬一辑到底,“宋家剑炉宋逸安。”

    白衣青年脸上笑容不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咂嘴低语道:“以天下为局下酒,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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