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身曲裾被她撕了衣摆,又穿了骑马,自是不能再穿了。好在出门时考虑到万一有个什么需要行动方便,她多带了一套短褐。李睦回头见周瑜跟着甘宁上了另一条船,便解了腰封,将船舱帘子从外及里又系了一道打上结,手脚飞快地凑到火盆边上换下一身湿衣。

    干爽的短褐上身,冻透了的手脚这才隐约又有了几分知觉,李睦舒服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搓了搓手再去解帘子上的腰封。

    周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背负了双手面朝江面,粒粒冰珠子落在他身上脸上,从李睦这个角度看过去,轮廓的分明的侧脸,鬓发皆湿,微贴在耳侧,眉梢鼻梁上,俱是细细密密的水珠。

    发现李睦从船帘里探出头来,他目光自江面上收回,侧头朝她一笑:“若想出来,便披上外袍,舱中应该还有蓑笠,甘兴霸尚在后船,看不到你。”

    他用小舟从后船而来,才上船板就看到系在帘上的腰封,就知道李睦定是在里面换衣,便站在外面等一等。

    “才不陪你喝江风!”许是方才跑脱了力,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气力不足,江风不见几分凛冽,倒是因为这轻轻上扬的尾音带了几分春风拂面的意味。

    周瑜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我陪你熏火盆,可好?”

    此船只一层为庐,舱中无窗,前后悬帘架壁,挡住江风,里面再点一火盆,无有通风之处,可不是“熏”火盆么?

    看他一身湿透,李睦连忙将他让进船舱,让他也换下湿衣。只是在放下帘子的末了再朝外面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出去吹江风的勇气,只放下船帘后背过了身。

    周瑜原想说不必,话到唇边,却犹豫了一下,终是一言不发,走到火盆边上缓缓解开衣衫。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李睦突然就想起刚见周瑜那会儿,她给他处理箭伤的时候,也不知他那道疤痕震裂过几次后,现在长得什么样。

    那时候裹伤也好,看伤口缝合也好,除了乍一眼下意识感叹一下身材绝佳,肌肉紧致外,真的就是心无旁骛。而现在一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由有点发热。周瑜的身材……肩宽腰窄,肌肉结实,线条流畅,薄薄的一层汗水就从这肌肉的纹理里渗透出来,充斥着男人的阳刚威武……

    许是刚刚惊魂后有点虚脱,虚脱得连同自制力也脱了缰,李睦一念想到“反正也不是没看到过”,身体已经转了过去。

    身后周瑜的声音正不紧不慢:“出城时我沿江都留了人手马匹,待船靠岸,你随我下船换马一同先走,让伯符率众来出城来迎一迎甘兴霸。”

    礼数做足,既给甘宁足够的重视,也正好让她避开。

    赤着上身的男子端端正正跪坐在火盆旁,拿了干布飞快地擦抹身体。宽肩窄腰,筋骨坚实,肌肉遒劲,也不知是汗水未干,还是他动作太大,牵动了肌肉的关系,明灭不定的火光竟似在他的腰腹之上照出一圈流光暗色,亦照出短褐长裤,一片深深浅浅的褶痕。

    简直……秀色无边!

    ☆、第七十七章

    脸上的热轰地一下全部冲进脑中,李睦紧紧抿住唇,好像稍稍放松,心就要从嘴里跳出来。然而唇角却不由自主往上勾起来——果然身材绝佳!

    一句话说完,不听李睦回应,周瑜下意识就抬头,正好撞上一双通透明澈的黑眸,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你……”万军之中进退自如的江东名将僵着脸僵着身,好似一眨眼间就被人兵临城下,缴了兵器,失了兵马。右手里拿了干布,左手提着中衣,却不知是该继续擦,还是立刻穿衣,亦或是伸手……挡一挡?

    李睦原还想好了马上跟着问一句甘宁是如何先一步脱身的,掩一掩脸红,就装作浑不经意的模样,随意看上一二三眼,却不想周瑜的反应……如此有趣!

    就着跪坐的姿势挺腰直脊,腰身两侧的肌肉也跟着绷紧起来,彰显着成年男子的阳刚英武,也叫嚣着此时这位沙场骁将……紧张得不得了。

    像从没被人看过一样……好像她从没看到过一样!

    李睦脸上还发烫,做贼似的心绪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眉眼一弯,大大方方走到周瑜身侧。

    到底是带兵数年的将帅之才,惯于杀伐决断,临阵断机,反应极快,三选一的决定周瑜只犹豫了一瞬间。初时的惊愕与无措一瞬即过,也立刻想到了李睦反正也不是没看到过的那一茬。

    只不过之前那一回不论形式还是心境,他都要坦荡得多,也无谓得多。

    然而,正当他定下心神,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一笑,套上了中衣时,突然被李睦压住肩膀,紧接着领口一紧。

    中衣刚刚上身,衣带未系,领口未整,就被李睦一把拽住。他一抬头,眼前一暗,少女秀致的容颜就到了眼前,长眉轻扬,带着疏朗英气,眼中的笑意盈盈,柔软温润的唇就印了上来。

    周瑜猛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副熟悉到了极点的清丽眉眼,近得几乎令他生出重影来,黑眸垂落,眼睫轻颤,长眉入鬓,有深入浅。鼻尖蹭在脸上,细嫩微凉,唇又是火烫,细细的呼吸好像一下下撩拨,传入耳中,传到心里。

    一缕尚不及擦干的水珠自他发际滑落,沿着眉梢,往下滑向到嘴角,李睦恰逢其时地停一停,换了口气,伸了舌到他嘴角轻轻一卷,卷了进去。舌尖还自他唇上一扫而过,快得好像春天的飞燕贴着水面掠过。

    周瑜的呼吸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谁说这小女子不谙男女之事!

    亏他还藏了许久,想慢慢来……亏他昨夜只偷偷在她唇角碰一下还紧张许久,犹豫许久,唯恐如此……吓着她!

    眸色暗了下来,他尚未娶妻,不等于他不知男女之事!

    脑中反复回响蓟春驿馆中她撕开衣摆的那一声裂帛之声,干脆利落,如同她的人。当断则断,当裂则裂,全无拖泥带水。不知不觉,手停留在她的衣襟襟口,只要一用力,稍稍一用力,那样的天籁之音就会重现。

    是谁曾告诉他少年心性,血气方刚?他已过冠年,比青稚少年……血气更甚……当属正常……吧!

    于男女之事,李睦并非迟钝,只是谈了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最终都以性格不合草草收场,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得之我命的不去多想。

    一般来说,性格不合是个万灵借口,可到了她这里,倒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她性子强,逞强好强要强全部沾边,不怕上厅堂却从来都下不了厨房,不会柔声细语地撒娇,最烦人说话轻得听不清,素来言辞锋利,效率如风。

    做不了大男人的小女人,却又不想当小男人的大女人。

    自然是性格不合。

    所以,唇舌厮磨,难得主动一回,却终因业务不熟练片刻就被夺去了主动权!

    唇舌之间,纠缠卷绕,周瑜也带着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意味,此处可一战即退,诱敌深入,彼方则需反复缠斗,硝烟不休,成竹在胸,条理分明,又飞扬激昂。

    总算李睦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服输,一朝失手,尚可奋起再战。刀箭上的功夫不可能及得上他,唇舌总不能再逊色。

    压着的呼吸将心跳逼得更快更重,待李睦仰起头来时,脸上烧得仿佛染红了眼眶,贴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周公瑾,你以美色惑主,可知罪?”

    故意摆出孙权的架势,气息轻轻袅袅,一手还攥着周瑜的衣襟,却因气力不足反而将自己拉得凑上去,一大半的力道都吊在他身上,声音低哑,尾音婉转,也不知是谁在惑谁。

    周瑜伸手托在她背后,听懂了她话中之意,眉梢轻挑,眼睛里的笑意映着身侧的烈烈火苗,仿似要将这天地都一同烧着:“那这美色……我主,还满意否?”

    不细论孙权只是孙策之弟,只要她说是主,那便是主——一派祸水模样。

    李睦情不自禁笑起来,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心口跳得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耳侧听到周瑜的心跳同样也是又疾又重,从来不知道原来两个人的心跳能跳成同一个频率,欢快又心慌。

    这个男人,被她算计过,也算计过她,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也被她见到过狼狈不堪的样子,末了居然非但没有彼此嫌弃,还都把很狗血地把自己都算计了进去。

    明明聪明绝顶,却用把女人送到她面前这种笨到极点,又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告诉她不用联姻,他也可以令江东世家安稳臣服。

    是谁说……与周郎相处,如饮美酒,不觉自醉耳。

    李睦很想认识他一下,然后送他一大瓮三蒸三酿的烈酒,痛饮一番,谢他一句千古名言。古人诚不欺我!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叫“公瑾何在”,一句惊飞芦中雁。

    正是甘宁的声音。

    周瑜猛地惊觉,狠狠吸了口气:“那个……”

    李睦忽地一笑,攀着他的手臂坐正了身体,揉了揉压在一侧的脚踝,目光却沿着他被她拽皱的领口往下一滑,挑了眉梢故作担忧:“你……现在这样,怎能出去?”

    乌黑明澈的眼眸落在不该看的地方,周瑜顿时俊面赤透:“阿睦!你是女子!”伸手一把掩住她的眼睛。

    情动之处忽然如此,他正懊恼,不想她竟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简直要被她气死。

    李睦反手握住他的手,言辞上分毫不落下风:“废话,我当然是女子,要不然你还断袖不成?”

    从不输口舌的周瑜一如往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感觉李睦的睫毛在掌心刷了刷,只能又压低了声音,轻声柔声,好言好语,一派无可奈何:“自然是要出去,我若再不出去,甘兴霸就要进来了!”

    若非早知道这船上有女子,甘宁早就进来了!

    “嗯。”始作俑者乖乖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划,眼睫又颤了颤,“那你走吧,把手拿开。”

    “不许看!”执刀挽弓稳如泰山的手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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