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县叔夜府书房,叔夜雄背负着手,站在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的叔夜歌面前,沉声严肃道:“歌儿,既然你要习武了,那么就必须开始炼心。何谓炼心?锤炼心性也。这是武者之路通达的必需,不然,满心杂念,不需要别人,你自身就会因为走火入魔而断绝了前路,甚至身死当场!”

    “这个娘和我说过......”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叔夜歌又奇怪的问道:“但是炼心一道不是只有木升阶段才用得到吗?会因为炼心一道不过关而走火入魔,不是火烈阶段的武者吗?”

    从璟城回来之后,叔夜雄让年纪还小,身子骨没有长开,舟车劳顿之下怠倦不已的叔夜歌休息了半天之后,就叫他到书房里面,教授他炼心养气之道......虽然叔夜歌现在年纪不足,养气还嫌早,但是炼心的话,倒是已经可以了。

    虽然叔夜歌问的问题对叔夜雄来说非常幼稚,但是叔夜雄非常提倡叔夜歌这种不懂就问的态度,于是一脸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温和的笑了笑道:“等你修炼到木升的时候在炼心已经迟了!你可知道为何我即便不在你身边也一直叫你娘督促你学文习礼吗?那其实那就是炼心!”

    他的回答让叔夜歌的疑惑更多了,同时心中也隐隐约约冒出一些奇怪的问题督促他问道:“学文习礼就是炼心?炼心不是修道参禅吗?”

    “谁告诉你炼心是修道参禅的?”叔夜歌的问题让叔夜雄眉头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炼心之道天下三教九流,乃至域外宗教都各有所传,只是内里有些不同罢了,并无多少高低之分......能流传道现在炼心之法,又有哪家弱了。”

    眨巴了一下眼睛,叔夜歌继续问道:“炼心不是为了知道吗?”

    叔夜雄脸色更见严肃认真:“歌儿,知道容易,行道难!道不远人,前人已经将道描述在经典之中等着你去发觉,这便是修道参禅的真实含义,但是修道参禅乃至其他三教九流的经典只是让你知道,而炼心一道,不只是要知道,更要行道!行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刻觉悟从来不是真觉悟,唯有将觉悟到的东西持行不怠,方才是真修行,炼心一道,便是如此,贵在不断的诚心持行。可是人心善变易懈怠,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妥协扭曲......”

    认真的解释到一半,叔夜雄突然见叔夜歌满头雾水,眨巴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不由苦笑一声......叔夜歌现在才六岁,即便读了许多经典又能如何?有些东西,不经历过,是永远不会懂的,何况叔夜歌还是一个小屁孩。

    “歌儿,我先教你炼心一道的基本功......诚!无论你读书还是练剑,都要诚心诚意!读书要心口眼三到,练剑也要身意相随,不作他想!明白了吗?这一点,无论你以后决定走哪一家都有裨益。”在叔夜歌认真点头答应后,叔夜雄还是不放心,继续警告了一句:“你要知道,这个诚不只是对著书的人或者我同你娘,更是对你自己,不让你自己浪费时间在有口无心,有气无力的读书练剑之中。诚于我,方能诚于心。”

    随后,叔夜雄又叫叔夜歌以后每日诵读儒家《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体会如何做到诚,然后就领着叔夜歌来到叔夜府的演武厅,而叔夜歌的母亲肖婉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们来了啊,歌儿,以后你就用这柄剑练叔夜家的花剑吧。”肖婉蓉的手中正捧着一柄纤细狭长的......木剑。木剑大概四尺左右,通体是厚重凝滞的黑色,只是与一般的剑不同的是,这木剑不只是纤细狭长,还没有护手用的剑格。

    一双眼睛瞬间变亮睁大,叔夜歌看了看身边的叔夜雄后,见其一脸温和微笑,便兴奋的小跑到了肖婉蓉身边,伸手接过肖婉蓉手中的木剑。只是不想,他才接住剑,就“哒”的一声到了地上。

    “歌儿,这把剑可是用特殊的木材雕成的,重量虽然不比真剑,但是也相差弗几,对你来说还是重了一点哦~”见叔夜歌一脸沮丧的看着身前的木剑,肖婉蓉笑了笑,然后温和道:“练剑之时会活动你血脉中的血气,借助这柄木剑的重量,正好用来锻炼身体和手力。”

    缓步来到叔夜歌身边,叔夜雄先是对肖婉蓉笑了笑后,然后和声对叔夜歌道:“你娘说的没错。之前在宋伯伯家我已经教你用剑的基本招式了,你现在就用这柄木剑来试试吧。”

    “我知道了!”用力的点了点头,叔夜歌拖着对他来说沉重无比的木剑来到演武厅的中间,憋红了小脸后,双手将其举起,歪歪扭扭的用出了叔夜雄前两天在宋府教他的基本剑招......刺、劈、撩、挂、云、点、崩、截。

    叔夜夫妇在一边看了之后,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摇头是因为叔夜歌动作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剑术还不如说是乱挥,点头是叔夜歌虽然动作歪歪扭扭,但是基本要领还是勉强做到了,只是力道不足无法切实施展出来而已。

    “歌儿,注意呼吸!”等叔夜歌将基本的剑招演练了一遍后,叔夜雄出声道:“我不是已经教你用剑的时候怎么呼吸了吗?再来一次,配合我教你的呼吸法。”

    本来还待喘口气,但是听到叔夜雄的话后,叔夜歌反射性的要举起手中的剑,然后......“剑太重,不憋气举不起来......”

    可怜兮兮的回头,叔夜歌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的看着叔夜雄,叫肖婉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推了推身边的叔夜雄:“你这么心急干嘛?一步一步来,有些事情,你急也是没用......歌儿,你先配合呼吸练刺一招,其他的放放先!”

    肖婉蓉娘家在楚国山阴城开武馆,虽然她自身没有教过任何人,但是耳熟目染之下,还是略懂一二,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于是叫叔夜歌先练一招先......其实叔夜雄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当年他教叔夜歌的哥哥叔夜咏的时候就是一招一式的教的,但是此刻,他快要离开了,而且叔夜家内里也有一些问题,自然是期盼叔夜歌学的快一点。

    “我知道了!”不知道自己父母现在是什么心思的叔夜歌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按着记忆中叔夜雄曾经教过的呼吸节奏呼吸了片刻后,颤颤巍巍的抬起剑,配合呼吸向前一刺。

    “好!就是这样!继续!”喝彩之后,肖婉蓉一点让叔夜歌休息的意思都没有,就让叔夜歌继续刺剑,直到六七次后,叔夜歌无力握剑,让木剑跌落之后,才道:“好了,先休息一下,待会儿继续。”

    “啊~还要继续?”

    “废话!练武就要学会吃苦!”瞪了一下惊诧的叔夜歌,叔夜雄冷声道:“以后,你早上起来读书,下午练剑,晚上冥思一天所得所失,诚意正心以修身。”

    “知道了。”横眉瞪眼的叔夜雄叫叔夜歌立马乖巧的点头。

    就这样,叔夜歌的作息时间,就被叔夜雄安排了下来。不过安排下叔夜歌的作息时间后,叔夜雄才陪着两天,朝廷的公文就下来了......给他一天时间安顿,然后前往范国国都安民城接受任命!

    于是又待了一天后,叔夜府门前,牵着马,穿着官服,腰配长剑的叔夜雄看着泪眼汪汪的揪着肖婉蓉下襦的叔夜歌,笑道:“又不是见不着了,我也会写信回来,哭什么?好好随你娘读书练剑,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考验你的。”

    “嗯!”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后,叔夜歌直接将脸埋进了肖婉蓉的下襦中。

    轻轻的拍了拍叔夜歌的背,肖婉蓉带着不舍和温柔的看着翻身上马的叔夜雄道:“一路顺风!”

    “嗯,保重!”笑了笑,叔夜雄一抖缰绳,“驾”的一声,就策马狂奔而去。

    “歌儿,我们回屋吧。”等叔夜雄的身影不见了之后,肖婉蓉拍了拍不知何时将头从她下襦中探出,痴痴的看着叔夜雄消失方向的叔夜歌背部,然后拉着他的手向屋内走去。

    “娘,爹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也或许更早或者更迟......”

    “娘,爹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他大吃一惊的!”

    “是说剑术和文学方面吗?那你可就要认真读书练剑了!”

    “嗯!我会的!”

    ......

    不提叔夜歌接下来在肖婉蓉的教导下如何认真的读书练剑,骑着骏马在官道上飞驰了半个时辰,快要抵达璟城的时候,叔夜雄突然“吁~”的一声勒住了马,眉头微皱的看着官道中间的人。

    今天的天色还算不错,没有下雨,但是依旧是阴阴沉沉的,空气中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和花草树叶在水中浸泡腐烂后的味道,叫人分外的不愉快。但是更令人不愉快的,是拦在叔夜雄面前的那个人。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斗笠又戴得很低,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身上穿着灰黑的长袍,和灰暗的天空以及因为梅雨时节连绵不断的雨水而泥泞肮脏的官道非常恰当的融合到了一起,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忽略了他的存在......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子,他还不会让人感觉不愉快,毕竟感觉到他的存在都是个问题,怎么还会让人不愉快呢?关键是他身上的血腥味!一种隔了数十丈都可以清晰感觉到的血腥味!还有伴随着血腥味传来的幽深杀机!

    静默的对峙了片刻,叔夜雄黯然的道:“弘老,您......又去杀人了吗?”

    听到叔夜雄的声音,那人静默的片刻后,抬手掀起了半边斗笠,露出了一只空洞幽深,就如连同着传说中的黄泉死地一般的眼睛,淡淡道:“我叔夜弘乃是叔夜家的剑,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闯进清荷县,我自然是要将其一一剪除,免得有人觉得叔夜家已经可以欺负了。”

    叔夜雄脸上的黯然更甚。

    淡淡的看着黯然的叔夜雄,叔夜弘蓦然叹了口气,眼中的空洞幽深化为了平淡如水,然后道:“听说歌儿开始练武了,希望他以后不会走你的老路子......为了朋友断了自己的根基,这是一个美谈,但是我们叔夜家没有拥有这种美谈的资格。”

    “抱歉......”

    “不用说抱歉,要我是你,那时应该也会这么做。”摆了摆手,制止了叔夜雄道歉,叔夜弘取下斗笠,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可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和老恭都老了。我这几年还能蹦跶一下,再过个几年,也就是养老等死了,别说动手,就是自身的真气,都可能杀了我!老恭比我还不如,现在就已经开始苦恼真气的问题了......无法贯彻心中道义的我们,老朽虚弱的身体,可无法承受气合天地后绵绵不绝,也愈加爆裂的真气。”

    “弘老,您还有机会的!”

    “机会吗?太渺茫了,而且就算我还有机会又如何?我的年纪,就算有机会也撑不了几年......”摆摆手,示意叔夜雄别说话后,叔夜弘沉声道:“熊小子,我们几个老家伙决定了,歌儿,以后将会代替我和老爷子,成为叔夜家的剑......”

    瞪大了眼睛,叔夜雄震惊道:“老爷子是金坚......”

    “金坚武者也是人!没有跨入传说中的真人四境,即便是金坚高手,也只能纵横百年,百年之后,终归还是黄土一捧......老爷子,已经九十有六了!我们,该培育下一柄剑了......不是我这种半吊子的杀人剑,而是像老爷子一样,无人敢撄其锋的绝世神剑!”仿佛一朵由鲜血浇注才能生长,散发着浓浓血腥杀意的菊花从叔夜弘站立的地方盛放,然后又忽的消失,叔夜弘重新戴上了斗笠,一步一步向清荷县走去。

    张了张口,叔夜雄最终还是什么叫住叔夜弘,只是静静的看着叔夜弘远去,然后重新驱赶马匹前往璟城。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该如何选?”

    叔夜弘说要培育叔夜歌为剑的时候,叔夜雄一个念头就是不愿意。

    但是不愿意又如何?孩子是亲人,族人就不是亲人了吗?叔夜家可没有其他世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重新从近乎灭族的灾难中爬起的叔夜家,每个族人都对彼此关爱有加!

    马背上的叔夜雄背脊虽然挺得笔直,但是那笔直的身影却给人异常的单薄和落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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