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大明皇帝朱翊钧坐在殿内用清脆的童音念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读了几次《大学》《尚书》,但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教育就是这样,要你被儒家经典啃个一辈子,啃得滚瓜烂熟,把这些圣贤道理来回翻炒几遍。

    朱翊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洗脑。

    现在担任朱翊钧讲官的是马自强、陶大临、陈绶邦、何雒文、沈鲤、丁士美,而侍书官则是马继艾、徐继中。

    朱翊钧知道这些能够担任自己讲官的都是科甲中的成绩突出者,在官场上也算是如鱼得水,还是未来的储相,算是这个时代未来的政治精英。

    但这些未来的政治精英在历史上都没有一人像张居正一样中兴大明,至于超越张居正,改变华夏就更加不可能了。

    朱翊钧知道这不能怪他们,甚至连历史上统治他的皇帝们也怪不了,要怪就怪这个僵化的文官制度,把所有人都束缚住了,无论皇帝或贤或昏,官员或清或贪,都已经无法扭转局势。

    要说大明是不是君主立宪国家,朱翊钧现在觉得大明就是君主立宪国家,因为在他这个皇帝的上面还有一个“宪法”,这个“宪法”就是朱熹的那一套理论。

    讲官们一遍又一遍的用朱熹的理论给朱翊钧讲述着《大学》、《尚书》里的道理。

    朱翊钧也一遍一遍的听着,他虽然是皇帝,但现在也不能说朱熹说的不对,因为朱翊钧尝试着质疑了一下,而讲官们却直接说,“陛下,因为朱子说……”,如此,便让朱翊钧发现整个日讲中的经文课其实就是对“宪法”的反复学习。

    而文官们也根据朱子的理论给朱翊钧确立了如何才是好皇帝的一套标准。

    朱翊钧对朱熹没那么崇拜,对朱熹创立的理学也没有奉为圭臬,所以,此时的对这种经文课感到是万分的枯燥,他不知道这些举止庄严的文官们是不是也感到枯燥。

    但朱翊钧还是认真地听完了这枯燥的经文课,这得益于他在后世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再枯燥的课程也总会过去的,这是他给予自己的安慰。而且,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喜欢看着人像菩萨一样安安静静地不动,而且举止娴雅,而不喜欢一个人活蹦乱跳,叽叽喳喳。

    张居正没有质疑这经文课能不能让朱翊钧成为自己理想中的皇帝样子,他看着朱翊钧认真的样子,反而很是高兴,也觉得这个国家有希望。

    马自强等讲读官们也是一样,他们知道经文是枯燥的,甚至也觉得跪在地上给皇帝讲读经文,而且是在暑热天,自然是很累的,但他们看见皇帝认真的样子,也会觉得受的这一切的累都很值得,觉得只要能让皇帝相信了这些真理,成为了一圣人眼中的好皇帝,大明就有延续盛世的希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

    文臣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来说服自己身心上的疲惫。

    而朱翊钧现在也只能用这套理论来说服自己去学习这些枯燥的经文,自己要想成就帝业,再创极盛之世,首先要做的就是提振人心,让帝国的整套班子看见自己这个帝王励精图治的一面,而如何让他们看见,目前只能在这些枯燥乏味的礼仪和讲读活动中体现。

    人心是不能散的,文官们需要有人鼓励他们去做像圣人一样修身爱民,不然,他们就只会彻底沦为贪官污吏。

    当然。

    只有朱翊钧自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想要靠对儒家的信奉与推崇是不可能让所有官员都清廉如水,竭忠爱民的。

    因为人有私心,人欲是灭不了的。

    所以,朱翊钧一边在按照儒家理论做一个文官心目中的“明君”,一边则在开始细细思量如何让这个帝国的人相信法制,并认识到以道德治国的弊端。

    “先生此言,让朕有一疑惑之处”,讲读结束后,朱翊钧有疑问的时间,他并没有浪费这个时间,现在马自强讲读完毕后,他便问了一句。

    马自强拱手而回:“陛下请问。”

    “有兄弟二人争一物,若为仲裁者,是屈其弟还是屈其兄?”朱翊钧问道。

    “当屈其弟”,马自强回道。

    “若子杀人,为母者当隐否?”朱翊钧又问道。

    “当隐!”

    “如若子杀父呢?”朱翊钧再问道。

    “不当隐”,马自强回道。

    朱翊钧又问:“为何?”

    “陛下今日之疑惑与‘溺嫂援手’同也,昔日,孟子与淳于髡辩,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如今陛下所问,亦是礼与权之别也!”

    马自强道。

    “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是故,陛下当推行仁道救天下也!”马自强继续回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心想这还挺有意思,敢情这儒家治国理念还是有变通之处的嘛,难怪满清入关后,衍圣公一家未守臣礼,想必也是因为权也!

    朱翊钧继续问道:“前日有官员上奏建议起用俞大猷教习朕武事,以强健体魄,通晓兵事,先生便上了一疏反对此议,言为君者当重在施仁政,修武乃将者之业,朕觉得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但朕欲施仁政于天下,便不能不强健体魄,而外虏内寇亦需提防清剿,朕不能不晓兵事,故施仁政虽为礼,然习武事也当为权也!先生觉得然否?”

    马自强没想到被十岁小皇帝问了进去,只得点头称是:“臣迂腐,未懂陛下与元辅之苦心。”

    “马先生不必如此,然群臣中难免有不明中,故朕希望,马先生为此撰文向天下人剖析之,以解天下人之惑,不知马先生可否?到时候署马先生之名,由司礼监经厂刊印,以发天下!”

    朱翊钧这么一说,马自强冷汗直冒,心想:“这如何能行,自己要是写这种支持陛下习武事的文章发行天下,只会被天下文士骂为名教叛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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