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邗姜等人返回齐国后,已是小半年之后。

    若无老儒的护驾,吕邗姜等人恐怕还要迟些才能回来。

    并且回来的途中,吕邗姜等人仍旧遇到各种困难,甚至遇上好几次歹人抢劫。

    每当遇到困境时,吕邗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吴夫差,想起吴夫差的承诺——假如真在齐国与吴国之间开凿一条运河,那么来往齐吴两地,该会多么方便!

    这时,吕邗姜会分外想念吴夫差——

    不知吴郎此刻在做甚么?会想她么?

    好在跋山涉水,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

    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骨灰盒,吕邗姜思绪万千,脑海里无数次地推演当她觐见君父时,到底该提甚么要求——首先,她与杞国的那桩婚事必须解除;其次,她要君父保证,她的婚姻她要自己作主……这样,她就能等到吴国求亲使者的来临。

    那时,君父应该不会拒绝来自吴国的求亲罢?

    望着越来越近的临淄城,吕邗姜越发紧张,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涌上心头。

    然而,当她们轻描淡写地进入城里,而周围人们并没因她们的归来而有所欣喜时,吕邗姜淡淡地笑了,自嘲地心想:凭甚么要让齐人为她欢呼呢?她有甚么资格让齐人为她欢呼呢?

    牛车慢慢地行驶临淄城。

    来到城前,冬多出面,一边差人通知齐王邗姬已归,一边命令宫城守卫放行。尔后,冬多重回牛车,宫城守卫让道,开其城门。随后,秋必驾牛车,缓缓地进城。

    临淄城偏殿。

    进殿之前,吕邗姜吩咐众人抬好行李,尤以少姜骨灰为重。

    定下心来,吕邗姜等待半晌,在宫庭内侍的传召下,带人依次地踏进偏殿。

    “参见君父。”意外地瞅见偏殿里有许多公子们和姬子们,吕邗姜略感惊诧之外,从从容容地拱手说,“邗姜幸不辱命,如约带回长姐骨灰!”

    说罢,手捧骨灰盒的护卫上前,恭恭敬敬地举好。

    一见骨灰盒,齐王老泪纵横,哭道:“少姜……少姜……孤的嫡女呀!……”

    公子们和姬子们看罢,跟着掉泪。

    人人脸色隐约带有一丝怀疑和嫉妒的表情,却没人敢肆意地出声,说些挑唆之话,诸如这骨灰不是吕少姜的云云。

    吕邗姜低下头去,即便心里不难过,也要面上难过,陪着齐王伤感。

    众人哭泣半天,才听齐王发话道:“来人,将少姜骨灰厚葬于墓陵,三日后孤要祭拜早逝的嫡女。”

    数名内侍上前领命,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浩浩荡荡地退下。

    齐王擦去眼泪,缓声道:“孩子,今次你立下大功,想要甚么尽管提罢,为父定会全部满足你。”

    吕邗姜拱手,说道:“邗姜不求其他,只请君父依约,解除邗姜与杞国的婚约!”

    “好。”齐王大手一挥,“准了!谅杞国也没胆子反对!”

    “君父。”公子黔眼里划过一缕算计,“公然解除与杞国的婚事不太好罢?不如另择姬子,改名邗姜,可行否?”

    齐王挑眉道:“你有人选?”

    “回君父,瑞姬她愿意。”公子黔面不改色地推荐自家的妹妹吕瑞姜。

    乍一听见自个儿许配给杞国君王,吕瑞姜整个人都惊呆了。

    “瑞姬可在?”齐王慢悠悠地问。

    吕瑞姜一动不动。

    “瑞姬可在?”齐王再次地重复一遍。

    “在。”吕瑞姜打个激灵,连忙地站出。

    齐王道:“你可愿意嫁给杞国大王?”

    吕瑞姜头皮发麻,结巴道:“可以吗?……”

    “只你愿意,自然可以。”齐王不以为然地说。

    吕瑞姜呆了又呆,讷讷地道:“君父,这太突然了,可否今后再议?”

    “瑞姬!”公子黔把脸一沉。

    吕瑞姜缩了缩脖子,忽然转向吕邗姜,求助道:“邗姜姐姐……”

    吕邗姜不得不道:“君父,此事以后再议罢?——也不急在这一时罢?”

    齐王沉思道:“好罢,过几日再议。”

    吕瑞姜喘气,感激地看向吕邗姜。

    吕邗姜却轻轻地侧过脸去,不想理会吕瑞姜。

    “邗姜数月辛苦了,陪为父聊一聊罢?”齐王对吕邗姜招了招手,“过来,为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眼见齐王对吕邗姜越发亲切,公子们心中大惊,暗地交换彼此视线——公子寿插话道:“君父,邗姜没了婚约,亦到了适嫁之龄,不如替她择个夫郎罢?”

    齐王一顿,不大痛快道:“休提,不急。”

    “怎能不急?”公子驹急忙道,“君父,您可别纵容邗姜妹妹!邗姜妹妹深居简出,我等兄弟姐妹,就算有心想约邗姜妹妹出门玩儿,亦难见到她……如今她难得出现,再不替她择婿,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把这事忘了!她固然无所谓,作哥哥姐姐的,哪能不替她着想呢?”

    “那你的意思是……?”齐王试探地问。

    公子驹道:“如若君父同意,驹愿为邗姜妹妹和阚非作媒!”

    阚非,阚氏庶子,齐国左相阚止的族弟。阚氏乃望族,出于会稽,先祖“以地为氏”而姓阚——上古有阚国,是黄帝吉姓子孙的封国,其后代以国名为姓,称为阚氏……阚氏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眯了眯眼。

    公子嘉眨了眨眼,讨笑道:“君父,可巧了,嘉也愿为邗姜妹妹牵媒!高氏有一子弟,名叫高阳,愿与邗姜妹妹结成百年之好!”

    高阳,高氏庶子,其宗主是高张,姜姓,高氏,齐国上卿高傒的后代、齐大夫高偃的儿子。高氏亦是齐国四大家族之一。

    齐王一言不发,瞧向公子阳生、公子锄等人,似在等待他们说话——两位公子替吕邗姜保媒,尽管对象全是庶子,却都涉及到国内四大家族……齐王很想知道公子阳生、公子锄等稍有实力的公子们,会不会再把其他两大家族给牵涉其中。

    却见公子阳生和公子锄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字不提。

    齐王便问吕邗姜:“你怎么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吕邗姜直想扶额: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好不容易地取消婚约,作为庶女,吕邗姜真怕沦为媵女,陪嫁于一国之君或一国重臣,用于拉拢或亲近,草草地度过一生。

    她真不想这样。

    她所期望的,无非是嫁于心仪之人为妻罢了。

    并且纵观齐国臣子们,几乎已有大半站好了队——查一查阚非,找一找高阳,别认为她甚么也不清楚……她明白公子们推荐的人选全都不适合!

    且不提她有心仪之人,倘若她草草地嫁去,定会陷入争夺王位的漩涡!

    她思量片刻,决定与其被动地身陷危机,不如主动地尝试出击!好歹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与否倒与旁人无关。

    因此,吕邗姜断然道:“君父,邗姜已有心上人。”

    齐王微惊,追问道:“是谁?”

    吕邗姜不答,反而拍了拍手,便见老儒等护卫们将漆木长箱一只只地搬来。

    在众人好奇的围观下,吕邗姜要求老儒等护卫们将其打开。

    齐王和公子们震惊地看见,那些漆木长箱里皆装一柄长剑。

    长剑材质格外与众不同,锋利漂亮,相当名贵。

    “有剑么?”吕邗姜发话。

    一名内侍在齐王的示意下,找来一柄青铜剑,递给吕邗姜。

    吕邗姜将青铜剑递给老儒,要求老儒示范。

    老儒理解吕邗姜的意思,忙将青铜剑放在地上,拿起一柄长剑,朝青铜剑砍去。

    “咔嚓”几声,青铜剑被长剑连砍几下,断成三块!

    齐王和公子们目瞪口呆。

    良久,齐王目光炯炯道:“……铁剑?”

    “是的。”吕邗姜说,“此乃邗姜心仪之人特意捎来……还请君父笑纳。”

    齐王内心一片火热,明了对方的心意。

    吕邗姜道:“君父,邗姜和他约好,只求君父莫要为难邗姜。”

    吕邗姜说得含糊,齐王却猜出吕邗姜心仪之人是谁——

    吴王!

    除了吴王,还有谁敢送出这等兵器?

    心下飞快地衡量,齐王顿觉划算,便道:“如此,便依你罢。”

    “多谢君父。”吕邗姜拱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被公子阳生给打断了——

    公子阳生寒声道:“君父,不可!邗姜出身庶女,哪能……”

    “住口!”齐王把眼一瞪,怒不可遏,“你们少耍心眼……孤不计较便罢了,真若计较,你们个个都别想摘个干净!”

    公子们噤声。

    姬子们也不敢出头。

    喘了一口气,齐王心平气和道:“行了,没甚么事了,你们全退下罢。”

    被公子们一闹,齐王都没了和吕邗姜闲聊的兴致。

    公子们和姬子们唯唯诺诺,乖乖地退下。

    偏殿冷清下来。

    少时,忽听齐王喝道:“老越。”

    一名暗卫现身。

    齐王低声道:“你尽快潜去吴国虞山,探一探少姜墓到底如何……不许声张,如果事泄,服毒自裁,孤许你家人一世平安。”

    那名暗卫领命,眨眼便消失不见。

    从偏殿退出后,吕邗姜以“疲惫,需要回屋歇息”为由,带人避开了诸公子们和姬子们的纠缠——吕瑞姜还想和吕邗姜套近乎,被公子黔拽走了。

    吕瑞姜满脸不高兴,吕邗姜却暗地松气。

    回到久违的居住之地。

    与其说吕邗姜回到久违的居地之地,不如说是老儒等护卫们亲自地护送吕邗姜回去——刚为吕邗姜安顿好后,老儒便要起身告辞了!

    “这么快?”吕邗姜意外极了,“不住一晚再走么?”

    老儒摇头道:“不了。”

    于是,吕邗姜只好对老儒道:“劳烦你了。”

    老儒笑了一下,轻声道:“邗姬保重。”

    言罢,老儒转身离开。

    剩下的护卫们也各自找了去处,权且安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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