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转回,水师指挥佥事吕四深夜外出被邹潍涟逮了个正着。面对神情峻严的邹潍涟,吕四心中并无丝毫惧怯。他知道密信不在身边,邹潍连找不到罪证,奈何不了他,至多给他一个不遵营中号令的处罚。事实确是如此,军士当着邹提督的面,又将吕四浑身上下搜查了一遍,结果是一无所获。邹潍涟面无涟漪、心静如水,他早就料到吕四会有这一手,是以他的问话避重就轻,遂了吕四的心愿,责罚他一顿板子了事。

    深夜荒弃的土地庙外风声大作,浓厚的铅云聚拢苍穹,空气中时而夹杂的凉寒之气,告诉人们暴风雨即将来临。这时在土地庙外一个满脸泥垢,黧黑瘦削的少年怀抱一把干柴走进了庙内。他用火折点燃干柴,热情迸发的火焰驱散了他体内的寒餒。少年一边烤着火,一边将两只红薯丢进火堆。不久之后红薯香气扑鼻袭来,令少年食指大动垂涎欲滴。他用木棍挑出红薯,正要享受这美味之时。忽然

    响彻天际的一声惊雷之后,瓢泼大雨骤然飞泻下来。急雨中传来一阵仓促杂乱的脚步声,少年冲着庙门张望一眼,只见一个身着粗缯布袍的书生,浑身湿淋的栽倒在了门口。

    少年立刻起身奔到门旁救人,他用手摸了摸书生的额头,滚烫犹胜炭火。他料想此人必是因为腹中饥饿,加之在风雨中疾行,寒邪之气侵体导致内热无法发泄,

    是以高烧不退。少年将书生负在背上,在铺好的干草上让他慢慢躺下。接着他找来一只破碗,用草沫药汁兑了一些水,给书生灌服下去。

    书生因为高烧而神志迷离,他的口中不停地“哼哼”着,少年摇了摇头,在袖口扯下一块布,放在水桶里浸泡一会儿,将它拧干之后,敷在了书生的头上。看着身旁这个落魄的秀才,少年一声长叹道:“读书读成了这个样子,反倒不如我这个乞丐自在呢。”少年在这里自言自语,书生也用昏沉的语调随声附和,他的口中时不时地蹦出:“子曰......子曰。”

    少年撇了撇嘴,拿起熟透的红薯大吃起来。不一会儿,红薯就被他风卷残云般的吃光了。他拿起剩下的红薯刚要放入口中,立时想起了病态秧秧的书生。少年将红薯包好,留待书生好转时充饥。雨夜消长凄寥,少年自觉无甚趣味,躺在书生的对面酣然入梦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雨住天晴,一轮晨阳毫不吝惜的将万道金光抛洒在二人的身上。少年揉了揉惺忪睡眼,却发现身边的那个书生不见了。他连忙站起身来找寻,

    原来那个书生并未离开,而是在余燃未烬的柴火旁吃着红薯。

    少年直奔他而去,叉腰冲他嚷道:“喂,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别人的东西怎么不问自取?这跟小偷有没有区别?”

    面对少年的责问,书生尘灰一样的脸,因为羞愧而红胀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将手中的红薯慢慢地放了下来。少年看到他的窘态轻笑一声,对他说道:“你大病初愈,需要吃些食物补充体力,我是和你逗着玩的,这个红薯就是特意留给你的。”

    书生向他报之一笑,少年亦向他展颜。少年的笑声清脆犹如银铃,一排碎玉银牙齐整光洁。书生觉得眼前的这位少年举止神态有些奇怪,但是他却找不出异样的所在。

    吃过红薯之后,书生颓靡神情一扫而光,脸上又恢复奕奕神采,他开始和少年侃侃而谈起来。从书生的话语得知,他是准备赴京参加殿试的,只因囊中羞涩,又加之饥寒交迫,一时急火攻心,这才摔倒了在门外。书生说完之后,抑止不住内心的悲苦,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却在此时一名员外恰好从庙门经过,听到书生的惆怅之音,趋步走了进来。

    在问明了书生的愁苦后,员外从布囊中拿出二十两银子将它递给了书生。

    面对员外雪中送炭的义举,书生却婉言谢绝,这令员外大感意外。书生拱手向员外施了一礼,神情正色地告诉员外:“人穷但不能志短,您的慨然施赠,在下不能接受。”

    员外听了连连称赞,他告诉书生,自己不会平白无故地施恩于他,他的要求是让书生科场夺魁高中状元,为社稷黎民献策出力。员外的勉励让书生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用坚定的语气向员外保证,此番入京赴考必当竭尽全力金榜题名。

    员外捋着长须轻笑数声,又缓步向外走去。临到庙门,员外又叮嘱了一句:“后生,他日蟾宫折桂,不要忘记今天的誓言。”说罢,员外迈着轻柔的脚步飘然而去,书生追出庙外,却不见员外所踪。

    他倚着门又叹息起来,少年见他愁云满面,走上前来不解地问:“现在入京的盘缠有了,再也不必风餐露宿了,你心中还有什么愁苦的事情?”书生告诉少年,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只是他还未及细问恩公的姓名,教他以后如何图报?

    少年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抿嘴微笑。他告诉书生,方才慷慨解囊救人危难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地鼎鼎有名的赵员外。书生闻听恍然大悟,他想对赵员外多一些了解,是以恳请少年讲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迹。

    有人愿意聆听自己的讲话,少年喜不自胜。他告诉书生,赵员外祖上世代经商,家中柴米如山、金银满钵。平日乐善好施,周济百姓。在遇到灾荒之年,他还打开米仓放赈济民。

    听了少年的讲述,书生的心中对赵员外多了一分敬佩之情。他也斩钉截铁发誓,倘若自己果真平步青云,一定要像赵员外一样心系黎民。少年拍手称赞,二人倾心相交,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日上三竿,书生也要起身告辞赴京应考。临别之际,书生分给少年十两银子,叫他不要再沿街乞讨受人白眼。然而少年亦是深明大义,

    他拒不接受书生的赠银,只是嘱咐他此去全心应付考试,真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个小叫化子就行。

    书生点了点头,向少年拜辞而别。待他即将转身出门之际,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书生只感到他的手纤柔滑嫩,宛若凝脂一般。他心神荡漾,怦怦然犹如撞鹿。短暂的心意烦乱稍纵而逝,书生询问少年将他唤回来所为何事?

    少年引着他来到了土地神像前,对他说道:“你在土地公公的庙宇寄宿了一夜,

    使你身体得以痊愈,如今你在临别远行之际,怎么也要向他老人家表达一下谢意呀。”

    书生认为十分有理,遂毕恭毕敬地向土地神磕头谢礼。少年趁机绕到神像的后面朝着书生抿嘴微笑。书生拜祭完毕,回身找寻少年,哪里有他的踪影?只听格格的几声轻笑自神像后传来,书生将顽皮胡闹的少年唤了出来。少年见青石板光滑圆润,正好可以用来安枕,他俯身去搬挪青石,终因为自己身娇力弱,青石依然纹丝不动。

    书生让少年闪到一边,他双臂卯足气力将青石搬了出来。这时他发现青石下面露出一角丝绢,他怀着好奇之心,将丝绢拽了出来。看到书信的内容后,书生痴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好像被摄了三魂七魄一样。

    少年看到他凝滞的眼神,以为他撞了邪,拼命地推搡着他。过了半晌,书生才从失魂落魄中缓过神来。他紧张兮兮地告诉少年,这个土地庙不能再呆了,你要另寻安身落脚之地。

    书生的话让少年十分费解,他不知何以看见了一封信,就能让自己到了落荒而逃的地步。书生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绪。他告诉少年,信中谈及的都是海防布设的内容,这可是军机大事,一定军中之人要将它透露给敌人时,有人不经意间来到了土地庙,他在惊慌失措之下,草草地将书信压在了青石下。

    听了书生的讲述,少年脸现愤怒的神情。他对书生说道:“难怪前段时间水师连遭败绩,没想到居然有人暗通倭寇。”

    书生点了点头,他告诉少年,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对人讲起,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少年将书生的话牢记于心,他询问书生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书生向他问及水师最近可有人员调动?

    少年告诉书生,自从邹大人上任之后,倭寇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闻听他们袭扰州府的消息。书生对邹潍涟的大名早有耳闻,他料想一定是邹大人采取了应急补救的措施,致使内奸无法传递消息,以致于铤而走险的出来与倭寇接头。

    书生握有此信,他认为找到信中之人并不难。字迹就是这个人留下的线索,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设计找出写信人,将他的通敌罪行公之于众。书生觉得自己在动身之前,有必要拜会一下水师提督邹大人了。至于如何见面而不引人怀疑,确令他感到劳心伤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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