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金乌西斜,方回府。一入院门就见水泱坐于石凳之上,脸色暗沉,心里一咯噔,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水泱握住他的手,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道:“方才贺三飞鹞传信说,林伯母病重…恐怕不好!这会儿林家的消息还在路上,你…”

    臻玉眼一黑,险些立不住,连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母亲她…”嘶声急唤马寿,“快准备船!我要立刻回扬州去!”唬的马寿心惊胆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水泱忙搂住臻玉,沉声道:“是昨天的事!我已经帮你准备好小舟,让秋千跟着,收拾几件衣服,立时派人送你们回去!我知你心急,且稍宽些心,这小舟极快,顺水两三日必到!”臻玉早已眼眶通红,方寸大乱,只道:“多谢!”水泱吩咐马寿看管好别院诸事,又派人给臻玉的好友送信儿,请他们向同科士子担待一二。

    水泱心知臻玉心急如焚,必定等不得明早行船,只好寻了两个最好的船工,几个水性好的侍卫草草收拾一番急急上路。

    小船顺流直下,林臻玉心急也不补给,只和众人一同啃干粮就清水饱腹,两个船工轮流掌舵,臻玉也帮着拉帆,日夜不停,这样第三日早晨就到了扬州,林臻玉雇了一辆马车便急急回府。

    林臻玉一路闯到正院,贾敏已到弥留之时。如海脸色灰白,竟如老了十几岁般,黛玉、馥玉眼睛红肿,凄凄不成声,三人见臻玉也顾不得惊诧,只推他到床边,如海道:“…见见你母亲罢…”

    臻玉红着眼见母亲面容枯白,形销骨立,竟似只剩一把骨头架子般,悲从心来,强忍着:“娘,娘?你看看,臻玉回来了!娘?…”贾敏微微睁眼,看见臻玉在她旁边,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闭了眼躺着,喘了一会子,道:“扶我起来。”如海见贾敏精神好些,知是回光返照,心中悲恸,伸手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贾敏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拉着臻玉的手喘吁吁的说道:“好孩子,娘终于等到我儿了!”林臻玉满面尘色,颗颗泪珠早就噗噗直落,抖着起皮干裂的嘴,好容易嘶哑道:“娘,你养着,定不怕的。”

    贾敏微微一笑,枯瘦灰白的手颤颤地摸摸臻玉的手道:“娘难好了,只舍不得你们几个…”喘了一会子,又道:“老爷,好生照料我三个孩儿!”如海含泪应下,贾敏挨个儿看过三个孩子,又抖手摸摸黛玉、馥玉的脸蛋儿,忍不住泪道:“你们还这般小…记得,好好儿听父亲和哥哥的话!”两小早禁不住细声哭出声来,贾敏挣扎着对臻玉道:“我儿自小最孝顺友爱,且得顾着自己些才好!…”臻玉握住贾敏的手,颤声道:“娘放心罢,臻玉定会照看好父亲和弟妹!”贾敏含笑看着四人,眼角一串儿泪珠滚下来,双眼一闭,香魂一缕随风散……

    枯叶飘零,亲眷哀恸…

    贾敏亡故,似是将林府色彩俱抹尽般,往日花红柳绿言笑晏晏变作灰黄残叶凄声漫天,林臻玉浑浑噩噩,硬撑着为贾敏守灵,照料老父和幼妹弱弟,又扶灵回姑苏,折腾月余,将回府便病倒,只吩咐秋千,不得惊动老父和弟妹,只悄悄熬副药来吃便是。

    浑病了几日,方好些,便听人来报,馥玉上吐下泻,眼见不中用了,慌得丫鬟们先来请示大爷。

    臻玉大惊,忙使人扶去那里,心中深恨自己竟忽视了弟弟体弱,一时来到暖阁,便见馥玉小脸儿苍白,眉头紧皱,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忙乱,馥玉的奶娘方嬷嬷抠着馥玉的舌根,只叫他吐,两三个穿着不一般的秀丽妇人见林臻玉进来,在旁劝道:“大爷也不必太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也免得受这好苦。”

    林臻玉知道方嬷嬷是个妥当有经验的,没理□,连声吩咐再去催何大夫,一时待馥玉吐尽,方嬷嬷灌了水再使他吐,直到馥玉只吐出清水来才罢,馥玉喝了温水,躺在床上,脸色却好了些,方嬷嬷才有空行礼道:“是老婆子唐突逾矩了,只是哥儿这两天虽弱些但还好,只今日方用完饭便不好,生恐他吃了坏东西,才使劲儿让他吐出来。”臻玉心微安,摆手道:“嬷嬷做的对。”一旁秀丽妇人脸色微沉,不做声。

    少时,何大夫进来,众丫鬟妇人皆回避,大夫把过脉道:“无妨,只体虚伤了点子元气,慢慢温补罢。”又叫拿来方才用饭所剩和呕吐之物来看,方嬷嬷忙着人取来,老大夫从剩饭中挑出一块白色小块,尝了下,又细看方吐出的东西,道:“是了。”

    指着那块说道:“这人参虽补,却非是体弱年小之人可随便用的,用了最是虚不受补,会坏了底子,更何况这还是上百年的参,药性也太烈了些。本来还不会发作这般快,只是这位小哥儿身体太弱,经不住发作出来,现在吐了干净,反倒好了。”又给开了副药方。林臻玉脸色铁青,勉强着人好生重谢大夫。

    待外人尽退,林臻玉命人将馥玉房里的所有人除方嬷嬷外全堵嘴绑了压到偏房,交代方嬷嬷和芦荟、薄荷等人好好照看馥玉。

    正房内,林臻玉苍白着脸,眼中似有万丈怒火岩浆快要喷出,狠狠道:“查!给我细细的查!谁去过馥玉房里,这饭菜是谁做的,经了谁的手,有谁哪怕是从旁经过过!”水泱被林福带到正房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顿时就有些异样,臻玉那被怒气气红的小脸儿和晶亮的黑眼睛都让他心里头一热,好像眼前的色彩都更加鲜亮了。

    林福大惊,这几日老爷、大爷生病,府中诸事皆是他和众位嬷嬷在看管。今日见水泱前来,他知道这位身份不简单又在这住过几年,遂亲自接他进来,只他说知老爷病着不好拜会,先见见大爷,他问了二门小厮,方知小哥儿病了大爷去看了,唬的他顾不得别的,领着水泱直去了正院。“大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臻玉闭目养神,脸绷得死紧,旁边儿黄连轻声将之如此说了一遍,林福立刻脸色铁青。水泱见臻玉没注意到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拧住的眉角,臻玉一惊:“你怎么来了?!”水泱摇摇头,林臻玉将他拉着坐到旁边儿,也不避着他。水泱正正经经的坐在一旁,看臻玉处置。

    一时黛玉听到消息和这几日看顾她的柳嬷嬷急急忙忙赶来,臻玉命人拦住她们,只叫她们直接来正房就行。黛玉顾不上水泱在,急忙问:“哥哥,馥玉怎么样了?”臻玉把她拉到身边儿同坐,安慰道:“没事儿了,你先坐着和哥哥一起处理这事儿。”又向林福道:“封了二门,不许惊动父亲!”

    多半个时辰后,杜嬷嬷附在臻玉耳边述说了番,林臻玉抖着嘴唇,衣袖下拳头握的死紧“带那些人前来!”

    正厅里站着数十人,方才那秀丽妇人中一个颜色最好的,指着臻玉的鼻子道:“大爷,好生无礼!我们好歹是老爷的姨娘,你的长辈!竟敢这般对我们,看回了老爷,老爷饶不饶你!”

    臻玉冷笑:“白姨娘好利的嘴!杜嬷嬷,将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原来这百年人参竟是白姨娘并通房赵氏令身边的婆子买通林臻玉的三等丫鬟沉香,沉香又与馥玉房里的小丫鬟秋玲玩得好,那参是秋玲放进去的。

    白姨娘冷笑:“这分明是贼喊捉贼,你房里的丫鬟做的,却赖到我们头上!”

    臻玉死盯着白姨娘,眼中黑沉一片唬的白姨娘心内哆嗦,臻玉怒极反笑,道:“姨娘想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带沉香、秋玲,白姨娘身边的白婶子,哦,还有…白婶子的侄子——赵钱!”

    臻玉命赵钱跪在门外边,看着白姨娘的眼睛道:“姨娘,还用我说这百年好参是买自哪家药铺子吗?这赵钱是谁吗!”

    白姨娘死白一片,兀自嘴硬:“这赵钱是哪个?我不认识!”

    “噢,原来姨娘不认识呀,那赵钱手里可是有你的首饰呀。”臻玉慢悠悠道。

    白姨娘梗着脖子,冷笑:“大爷您也说这赵什么钱是白婶子的侄子,那白婶子从我这儿偷去一些东西予他也不奇怪!”身边跪着的白婶子抬头震惊的看她一眼,嘴唇动动,没说出话来。

    “姨娘何必着急,且等我说完不迟,那赵钱家里还搜出——你的借据来呢,那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呢!”

    白姨娘不敢置信的望向白婶子,她把银子并首饰抵给赵钱时,白婶子分明说她亲手将借据拿来烧掉的,还将纸灰予她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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