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时过后,正是最热的时候,落梅馆的人都躲在屋子里,紫鹃瞅个空子,溜了出来,在落梅馆不远处的假山后头等着。

    贾宝玉一路急匆匆走来,额上俱是汗珠儿,紫鹃见了,忙拿自家的帕子给他擦汗,分说一二。贾宝玉将东西喜滋滋的揣进怀里,抬头见紫鹃穿着淡红的薄衫子,青绸子百褶裙,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下看着裙边,脖子上坠着串珠串。

    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处,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紫鹃红了脸,柔声道:“别闹了,宝玉,袭人她们怕正找你呢,走罢,回家去坐着。”

    忽听假山外头传来说话声,正是林臻玉几个,贾宝玉待要说话,紫鹃忙把他拉住,唬的脸色煞白。紫鹃拉着宝玉藏在假山后头的小树丛里,宝玉只觉有趣,随她半蹲在那边。

    林臻玉明知贾宝玉和紫鹃在假山后头,就站在道旁的树荫下面和初雪、碧水几个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说话,偏小河笑道:“这假山前头的弯角处倒凉快,大爷,咱么且在这里歇歇罢,也省的现在去搅了姑娘的午觉。”

    树丛里又闷又热,还有小虫子咬人,贾宝玉只蹲了半刻就撑不住了,紫鹃无奈,只好示意他自己出去,想着搪塞说是解手也没什么。

    还不等贾宝玉起身,臻玉的三等小丫鬟暖树因天热喝了不少水着实有些憋不住,想去假山远些地方的土坡低凹处方面一下,那地方又偏又难进去是再没人的,冷不丁瞄见假山后头有人影子,吓得“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唬的前面一堆丫鬟忙喊:“怎么了?”声音之大把看管花园子和黛玉院里的婆子丫头都惊动了,一群人赶过来,生怕出什么事来。

    臻玉见贾宝玉有些狼狈的钻出来,白净净的脸上被叮了两个大包,险些笑出来,正正嗓子,担忧道:“宝兄弟,大热的天儿,你在这里作什么?仔细中暑咯。”

    贾宝玉讪讪一笑,不等他说话,身后又跟出个唇脂糊掉的紫鹃来,丫头们还不解,可婆子们都唬的睁大了眼,眼里都是惊疑。

    臻玉也像愣住了,一时间场面俱静,只听得知了叫声。

    少顷,臻玉回过神来,众人只看到林大爷脸都黑了,冷冷瞅了紫鹃一眼,只说要送宝玉回他屋里去,叫紫鹃也跟着,其他人都散了,再不许乱说。众人心里雪亮,这分明是在替宝二爷遮掩,还有这哪里是去送宝二爷,分明是去回禀老太太想法子。也是,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怎么震怒呢。

    紫鹃几乎要立不住,却苦于不能辩驳,人家林大爷可没说什么呀,而贾宝玉依旧一副懵懂样子,笑嘻嘻的不知他又害了个清白女孩子。

    到了贾母院子,贾母早就听到点子风声,以为宝玉中暑了呢,正忙叫人去取冰,拿药丸子、请大夫呢。

    臻玉也没说别的,只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儿把他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

    贾母还没说什么,只听王夫人骂道:“作死的小蹄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快拉出去打死!”

    也顾不得其他,紫鹃忙跪下哭道:“不过是偶遇见二爷,说几句话罢了。”

    贾母脸上也不好看,冷道:“说话?好好儿怎么就钻到树丛子去了?”贾母眼尖,见紫鹃唇脂虽然花了,但衣衫完好,且眉峰未散,显然没做出什么来,紫鹃毕竟从自己这里给出去的,素来也忠心,这次想来是宝玉求着她要见黛玉之类的事,因此不欲舍了这个丫头。

    紫鹃见贾母声调虽冷,眼中却并无大怒神色,遂哭道:“不过是奴婢帕子丢了,宝二爷好心帮着找找。”却是不敢说出宝玉私下索要黛玉旧物之事。

    臻玉微微勾起嘴角,果然没牵扯到妹妹身上,这很好,那就圆了这丫头的念想罢,他是看出贾母显然想把这事儿小事化了,却没想让她如愿。

    贾母脸色稍霁,正待把这事儿叉过去,却听臻玉笑道:“原是这等小事,我还以为是紫鹃冲撞了宝兄弟呢。咦,宝兄弟的脸色怎的这般苍白?别是中暑了罢?”说着用手扶了他一下。

    贾宝玉却是被王夫人怒意唬了一跳,不敢吱声,兼之在闷热的树丛子里呆了那一会儿,故脸色才不好看。

    贾母、王夫人只以为贾宝玉是热着了,连声叫端上消暑粥水来,众人一拥争去扶宝玉,“哗啦”一个布包从他怀里落下来。

    王夫人看着眼生,叫人拾起来给她,打开一看,却是两块用旧的帕子和一个香香的旧荷包,还很鲜艳,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偏这些东西上都绣着一蓬蓬的紫鹃花。王夫人像铁钩子的一样狠厉的眼神扫向紫鹃,可不和紫鹃身上挂的相像么。

    王夫人把一捧东西俱扔到紫鹃面前,方才不想在林家小子面前丢面子而强压下的怒火噌噌烧的更高:“这是什么?!”

    紫鹃见布包掉下来就知道事情要坏,可倒也不怕,那包里是林姑娘的旧物,与她却是不相干的,推说不知便是,想来林姑娘这么得老太太青眼,对她也不会有什么。

    不想这布包里竟是她自己的东西,唬的直哭不知该说什么,宝玉求她偷拿林姑娘旧物的事却万万不可说,说了就又是一宗罪名。

    直气的王夫人发抖,哭道:“我统共就这一个宝玉,你们还想要勾坏他!”

    臻玉瞧见,暗暗冷笑,面上只笑道:“不过是些旧物罢了,想是宝兄弟看着紫鹃针线好,要过去给他房里的丫鬟们悄悄罢了。”这话假的,任谁都听出漏洞来。

    偏贾母冷眼瞅了下王夫人,骑驴下坡道:“很是,他们小孩子玩笑呢。”贾母人老成精,什么看不出来,显然是宝玉想要黛玉的旧物,紫鹃推脱不得又拿不出,便用自己的搪塞罢了。她可知道黛玉那院里的嬷嬷对黛玉的物事可是管得紧呢。

    说起来贾母对紫鹃还是很满意的,这丫头忠心,但凡玉丫头那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说一声,让她对林家兄弟的动向也知道几分。比起给宝玉的袭人好了岂止十倍,那个袭人,说好听些是服侍了宝玉,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宝玉,说难听些,就是背主、不念旧情,当日将她给宝玉也是看着她聪明温厚,想着既能照顾宝玉又能时常来说些王夫人那里的事物,却不想如今倒去抱二太太的粗腿,惹得二太太竟日夸她贤惠,也不想想她的月例还在自己这上房里呢!如若不然,她何苦再派去一个晴雯,偏那丫头嘴利人美却是个直性子,斗不过那袭人。

    紫鹃听了,心下一松,伏地哭道:“正是!请老太太、太太饶奴婢这一回罢,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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