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牛城不大,但凭着紧邻秋安城的地势,没少从富饶的邻居那儿借着光。
    原本这儿的城主乃是将军府派来的一个属吏,盘踞在幽云州北部的两个小于越穆战和裴世雄忌惮于将军府的赫赫威势,都对其听之任之。
    但在将军府覆亡之后,两头恶狼便瞬间露出了獠牙,将此人连带着自己辖境内的将军府之人屠灭殆尽,城池自然也被收入囊中。
    进了我的口袋,那就是我的,谁要想再掏出来,那就是与我为敌。
    至于这东西原本是谁的,如今该谁的,重要吗?不重要。
    重要的是立场,不是事实。
    所以,这次穆战和裴世雄联合派出了三千兵马,包守义那个胖子更是咬牙凑出了两千人,配合慕容承的这次三面合围,力图一战功成,将胆敢觊觎“自家基业”的靖王赶回长生城。
    此刻正值中午,阳光还残留着些夏日的毒辣,几个瘦弱的汉子抱着弯刀,缩进城墙垛子的一点点阴影里,脸上淌着油亮的汗珠,正是奉命把守这一段城墙的守军
    “咱们可真是命衰啊,没能跟着去秋安城打打谷草,捞点油水。”一个瘦小汉子抱怨了一句。
    “得了吧,就你那小身板,能跑到秋安城不?别从马上掉下来直接摔死球了。”立刻有汉子调侃道。
    “就是,还打谷草呢,你当咱是马贼不成。”
    看来这个汉子是属于老被调侃的角色,别的军汉也一起打趣道。
    每个群体其实都是这样,各有各的定位与角色,按照这个行事,大家便能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瘦小汉子两腿一蹬,瘫在地上,“我看呐,咱们还不如那马贼呢,人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咱能干啥,大声说话都不行。”
    “行了行了!没完了是不?”这群人中一个稍微壮硕点的,老大模样的人开口道,“等将军们得胜归来,到时候也少不了我们一个守卫后方的功劳。少主人从指缝里漏点油水,也够你小子吃的了!”
    “老大,你说将军他们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瘦小汉子来了精神,开口问道。
    老大哼了一声,“出什么问题?咱们这边三千人,月牙城还有两千人,五千人拿不下一个就百来人守着的秋安城?”
    “可我们也只有百来人啊,万一有人来打我们怎么办?”
    “你他娘的傻不傻啊,靖王就那么点人,全在风扬城下面去了,哪儿还有人来打我们?”老大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
    “比如......马贼!!!”一个汉子正好起身活动一下,瞧向城外,瞬间呆滞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
    几个人腾地从地上爬起,望向城下,一支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气势汹汹的队伍径直朝着蛮牛城冲来。
    一看就是马贼!
    “莫慌莫慌,将军走了之后专门吩咐了关上四面城门,他们进不来的!”
    老大还是有几分镇定,瞬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只要城门无碍,这些马贼没多少攻城的能力。
    “兄弟们,去把弓箭搬来,咱们守住城池,那就是大功一件!”
    厉害的统帅能够在瞬间调整属下的心理,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如此看来,这个老大还是个被埋没了的人才。
    众人领命而去,只一眨眼,便搬来的就在附近的硬弓和箭矢。
    “兄弟们,瞄准了,等到他们在城下停住,咱们就放箭!”老大沉声喝道。
    众人拉开了弓,箭尖直指下方的马贼。
    下方的马贼群却毫不减速,径直朝着城门迅速冲了过来。
    城墙上的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干啥?
    “老大,他们咋不停下呢?!”瘦小汉子大喊道。
    “嚷嚷个屁!你问我我问谁啊!”老大也懵了。
    于是,在他们的目光中,两三百人的马贼队伍就这么大剌剌地冲进了城中。
    城墙上,老大愤怒地嚎叫着,“这他娘的咋回事!!!门不是关好了的吗?”
    城门边上,云落长出一口气,为了尽量留下把守城门这些个军士的性命,自己差点没完成任务。
    昨日晚间,他就已经带着马贼群潜伏在蛮牛城附近,而他自己也悄悄潜入了城中,为的就是能够里应外合,以最小代价拿下蛮牛城。
    马贼冲入城中,吓得城中居民鸡飞狗跳,一个马贼旧习复发,大笑着举起弯刀就朝一个慌忙闪避的老人头上砍去。
    一道青色身影一闪而逝,将老人拉到一边,然后直接一剑将那名马贼劈成两半,沉声道:“有谁忘了我的话,我可以帮忙让他记起来!”
    两半尸体摔落马背,马贼们心神一肃,在云落早就挑选好的军纪官的整顿下,很快重归整齐。
    分出一半冲上城墙,另一半直奔城主府。
    不出一个时辰,城头变幻大王旗,蛮牛城的城墙上,插上了靖王的旗帜。
    云落站在城头,看着对面被押解起来的几十个守军,笑着道:“谁是这儿的头儿,跟我一起去送个信?”
    同样的故事,也在月牙城中发生。
    剑七和那位将军府属吏一起,带着队伍吃下了月牙城,将靖王的旗帜牢牢插在了月牙城的城头。
    然后,也有一名守军,在剑七的“陪同”下,出了月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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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心情爽朗的时候,难免觉得惠风和畅,身轻如燕,南面朝廷不就有人写过一句诗,叫“春风得意马蹄疾”嘛!
    裴日河,裴世雄的亲儿子,此番裴、穆两家联军的主帅,也正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只觉得胯下马蹄所向,身后兵锋所指,一切敌人都将在谈笑间,俯首称臣。
    而当他的视野中,出现包家的旗帜时,他的信心更足,甚至在一瞬间还有些觉得不满,觉得这样的功劳让自己一人独享那该多好。
    届时草原上就将流传着,博木石调虎离山,稳坐风扬;裴日河千里奔袭,直捣秋安;四皇子两面遭围,败走长生。
    听听,这该是多么长脸,多么荣耀,多么传奇的故事啊!
    不过这些东西想想也就算了,最多心里留点遗憾,多个帮手多点稳当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他轻夹马腹,迎上了对面的领军之人。
    包守忠,包守义的亲弟弟,也是这次月牙城包家私兵的领头之人。
    其实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穆家、裴家、包家与慕容承之间的巨大差距。
    出于各种原因,他们的用人都不得不依附于亲族,而慕容承已经能够放手广纳人才,调遣贤能了。
    包守忠和裴日河简单问候一下,便合兵一处,直奔秋安城而去。
    兵贵神速,赶紧拿下秋安城,接着还有大事要做。
    两人的心中,都未将只有百余人守军的秋安城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们还会有内应,会使得他们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吃下秋安城。
    而此刻的秋安城中,东面城门的背后,却整齐地伫立着整整五百名军士。
    他们身上的甲胄黯淡,亦无刀枪痕迹,显然是没经历过战场血火的锤炼。
    可这一个个人,却是神色淡定,丝毫没有大军压境之前的那种紧张和害怕。
    队伍的最前方,有两个人,向来神出鬼没不见踪影的梅子青只穿着简单的黑衣,未着片甲,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修长干净的手指。
    另一个全身披甲的军士,头盔之下的面容,竟赫然是本应该随着裴镇出征的耶律晋才!
    而在他身后的这五百人,竟也全是怯薛卫的精英!
    梅子青淡淡道:“那些里应外合的奸细我都审问完了,怎么样,你想好怎么打了没?”
    耶律晋才从容道:“开城出击,直接打杀了便是。”
    “这么简单?对面可是五千骑兵,你们只有五百。”梅子青眉毛一挑,显然有些不相信。
    “仙师有所不知,这骑兵作战,本就玄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了。骑兵冲杀,讲究一个势,若能将对手杀透了,杀穿了,杀得胆寒了,慌乱奔走之下,人马便只是引颈就戮的羔羊而已。”
    梅子青点了点头,想起临走前迟玄策反复交待自己的话,不禁有些佩服,他看着耶律晋才,“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仙师请讲。”
    “这样打,你们会死多少人?”
    耶律晋才顿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你还记得薛镇,哦,也就是你们的靖王告诉过你的那句话吧?你们跟着他,是来享福的,不是来送死的。”梅子青盯着耶律晋才的双眼,“所以,能少死一个,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耶律晋才心头一震,“可就这五百弟兄......”
    “有我,有你们每个人怀里的那张符箓,有你们五百颗士为知己者死的心,就够了。”梅子青将迟玄策交待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只觉得胃里有些翻涌。
    谁曾想耶律晋才浑身一震,竟已虎目含泪!
    梅子青理解不了这些当兵的脑子里在想些啥,只能无语道:“一会儿就按我说的做,该你们出击的时候,就让我看看名震草原的怯薛卫到底有何能耐!”
    “好!”耶律晋才猛地点头。
    在二人聊天的时间,身后的五百人纹丝不动。
    不多时,从城墙上跑下一个人影,在耶律晋才面前单膝跪倒,“将军,敌军已至城外五里。”
    梅子青点点头,耶律晋才转身挥手,身后五百怯薛卫分成两拨,一拨朝两侧散开,隐入街市和民房之中,一拨登上城墙和城门两侧的望楼,那里早备好了充足的箭矢。
    一束烟花从城外升空,在空中爆出一阵白烟,梅子青冲耶律晋才重重点了点头。
    裴日河与包守忠紧张地看着城门,能不能以最小代价拿下秋安城,就看这扇城门能不能被直接打开了。
    在数千双期盼的眼神下,沉重的城门带着沉重的叹息缓缓打开。
    “冲!”裴日河正要率先冲锋,却被身旁的包守忠低声喝止。
    裴日河瞬间也明白过来,城内的情形不明,此刻主帅哪能当先犯险,他感激地冲包守忠一抱拳,包守忠回以微笑。
    虽然谨慎,但二人也不认为会有多大的波澜。
    马儿嘶鸣,马上的骑兵呼啸,他们双眼放光,似乎已经看见了冲进城后烧杀抢虐的美妙光景。
    咦?怎么不太对啊?我怎么好像飞起来了?那个骑在马上没有脑袋的人怎么那么熟悉?
    这便是一马当先的军士最后的念头。
    在旁人看来,他们就这么朝着空无一人的城门冲去,然后脑袋就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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