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选择往往会很艰难?
    因为既然值得被纠结的,那必然是难以舍弃的。
    若只是单纯拎起利益来衡量,许多事情其实往往会简单些。
    一斤对八两,总有一头稍微多点少点。
    但人心中还有道德,还有理想,这些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东西,便让许多事情看起来不那么明了。
    乌先生缓缓道:“虽说我们如今已经取得了义军的控制权,但按照吴提的提议,我们也还是可以从中获得巨大利益的。”
    “不错,西北之地虽说如今多有残破,但实际上鲜卑铁骑并未整个吃下西北,许多城池他们还是没有攻下的。”符临附和道:“他们是骑兵,惯于野战,除开先前打了几个城池措手不及之外,剩下的城池据城固守,坚壁清野,以至于只要不是挡在他们去路上的,鲜卑铁骑大多都没碰。”
    乌先生的神色忧愁得就像是做了亏本买卖,忧心收成的掌柜,“若是不能尽快吃下这些城池,至少在东面连成一道防御线,等朝廷大军开到,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说不得要被困死在西北这点地界上。”
    云落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然后估摸着差不多了,截断话头道:“如此那我就写信回复了?”
    乌先生和符临一愣,“嗯......啊......好啊。”
    摆开笔墨,云落很快写好了一封书信。
    没有装起来,而是递给乌先生和符临,嘴上带着笑意,“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符临和乌先生连忙接过,扫眼一看。
    欣慰的大笑之声,久久回荡在大帐中。
    云落旋即差人去寻到吴提暂时驻军的地方,给他把信送去。
    信上只有一句话。
    “要么走人,要么开战。”
    吴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信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细细感受,就能瞧出有一抹阴沉萦绕其上。
    他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答复。
    这句话透露出了许多意思,云落已经掌握了义军的领导权,或者义军话事人跟他的意见一致。
    同时,他们都很坚定,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便率军突袭。
    他收起信纸,也就说说而已。
    这位云公子和陛下皇后的交情几乎世人皆知,自己又岂能不慎重再慎重。
    不过如今再慎重也需要有个决断了。
    只把人带回去,固然也算没有伤筋动骨。
    但新皇初立,四方封赏,安抚人心,训练新兵这一项一项的事情,哪样不需要钱财、粮草?
    北渊本就不算富庶,这海量的战利品若是能带回去,这些问题至少能解决一大半,又怎甘心轻易放弃!
    可那是云公子啊,是跟陛下相交生死,是和陛下皇后师出同门的云公子啊。
    吴提从怀中取出那个一直贴身放着的锦囊,举在手中望着。
    该是要打开的时候了。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锦囊,就像是一个认命的囚徒在等待一个判决。
    “国事为重。”
    吴提瞪大了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连这四个字的每一个笔划都细细瞧过,试图要从中读出些隐藏的意思来。
    但是他失败了。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他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落,只是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破碎。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鲜卑铁骑的共主低声骂了一句,“xx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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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啸城往东,有一片群山密林。
    在这片山间林地中,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悄悄潜伏。
    没有军帐,每个人身上裹着一张毡子,凄冷地度过深秋寒峭的夜;
    没有生火,没有热食,每个人都只能从随身口袋里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水囊里冰冷的水,聊以果腹。
    如此艰苦,他们也并无太多埋怨。
    因为在这些人的中央,那个身影裹着跟他们一样的毡子,吃着跟他们一样的干粮。
    刘师古,现年五十一岁,锦宁刘家家主,锦宁州节度使。
    几日的奔波,给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疲态;
    原本修剪得十分得体的胡子也开始变得杂乱起来,给疲态之上又添了一丝邋遢。
    他靠坐在一颗树下,紧了紧身上的毡子,缓缓嚼着口中的干粮,尽力用唾液去中和它们,让它们变得更好下咽一些。
    不过当这些粗粝经过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嗓子时,那种不受控制的疼痛,还是让他眉头微皱。
    但也只是皱皱而已。
    他很清楚如今刘家所面临的情况,比起族血的存续,家族荣光的绵延,自己受这点苦,算得了啥。
    只好最终有个好结果,别说这几天,就是几个月,自己也能忍。
    他先看了看周边的刘家直系,不论老幼,都还算镇定,没有谁敢抱怨什么,挺好。
    再瞧一瞧遍布四周的自家私兵,此番若是成功,定当好好赏赐一番!
    一个身影无声穿过横七竖八的刘家私兵,来到刘师古身前,悄悄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刘师古面前,低声道:“那边来信。”
    刘师古顿时坐直了身子,精神也微微抖擞了些。
    他不着痕迹地先瞄了一眼信封上的火漆,确认完好无损才拆开信纸一看,目光越发锐利。
    看完信,他低声道:“吩咐下去,现在开始,吃饱喝足,好好休息。晚间我们动身。”
    送信之人抱拳应下,无声退走。
    刘师古抬起头,看着头顶,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重新靠在树干之上,他静静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那声音,像是被擂响的战鼓。
    与此同时,赫连青山带着两万暴雪狼骑军和两万幽云州精锐在青木城下摆开了阵势。
    在他们的对面,青木城城门禁闭。
    城头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大端征北军。
    兴许是忌惮赫连青山惊人的个人武力,征北军的主帅和副帅,黄大兴和杜若言都只是偷偷在城墙上露了个头,便躲进了城楼中,遥控指挥。
    这一幕激起了下方北渊大军的哄笑。
    赫连青山冷哼一声,干脆命人找了把椅子出来,顺便拎了个茶壶茶杯,好整以暇地在青木城的门口,喝起了茶。
    趁着茶水还在冒着热气的当口,赫连青山笑着道:“不是挺威风吗?来我北渊,夺我城池,杀我同胞,如今却只敢窝在城里不出来了?”
    他吹了吹浮沫,轻嘬了一口,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怎么?你们南朝人,属乌龟的不成?”
    这两句话,赫连青山都用上了真元,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北渊众将士自然是笑声震天,而城楼上的大端军士个个心头都有怒火蹿起,但无奈自家主帅一动不动,恍若未闻,自然也无人敢有异动。
    眼看对方不为所动,赫连青山也没了兴致,吩咐了十几个牙尖嘴利的,上前叫阵,自己默默喝着茶。
    草原汉子骂人的话,也不含糊。
    从城头将士,到征北军上下,都没逃过这些草原汉子的毒舌,言语极尽侮辱和嘲讽之能事。
    紧接着,又将“战火”烧到了南朝皇帝、后宫、百官、万民身上。
    编造着一个个的故事,让身后的同袍笑声阵阵,青木城头的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
    有些征北军的军士目光不由瞥向城头的房间中,对二位大帅的沉默隐隐有些不满。
    此刻的黄大兴和杜若言却压根没有在乎那些轻飘飘的言语,而是趴在窗户上,悄悄看着城下的大军。
    为了防止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赫连青山有可能能够偷听到二人的谈话。
    对修行者能力有些吃不准的二人甚至还用上了纸笔交流。
    黄大兴写:后面部分的人逐渐开始散漫了,应该就是幽云州的队伍。
    杜若言写:是,紧跟在赫连身后的那些,穿着狼骑服饰的军士,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应该没错。
    黄大兴写:看来狼骑的主力的确来了,赫连没耍花招。
    杜若言写:那最好,我们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原本在二人的计划中,他们就是要诱使暴雪狼骑军出城迎战,同时又不是立刻跟他们作战。
    会有一系列的手段之后,他们才会将征北军主力派出,跟赫连青山决战。
    只要顶住前期不崩,刘家暗藏的伏兵便会从幽云州军士的方向杀出,将幽云州军士冲垮。
    溃败的幽云州军队又会冲乱暴雪狼骑军的阵脚,在刘家和征北军一起的掩杀下,重创暴雪狼骑军北渊这支王牌骑兵。
    这一系列的关键就是,如何诱使赫连青山出城野战。
    没想到这位新晋的北渊大将军却直接在青木城下摆开了阵势,不知是托大还是真有信心。
    秋阳暖而不燥,从升起到落下,战斗始终没有打起来。
    赫连青山索性下令,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当夜色悄然而至,青木城的大门缓缓拉开一丝。
    一队马蹄裹着棉布的骑兵悄悄出了城,朝着北渊的军营中摸去。
    临近军营时,猛地拉弓放箭,大喊着冲向大营。
    然后,他们连哨卫都没能突破,便被迅速射死了好些,仓皇而逃。
    瞬间惊醒的大营中,匆忙披甲的军士还没来得及冲出营帐,就有哨兵奔走高喊偷袭的敌人已经被打走了。
    营中将士又缓缓睡下,觉还没续上,就又有一波偷袭冲来。
    于是起床、无事、睡觉、又起床、又无事、又睡觉,如此折腾几遍过后,北渊大军怒了。
    这帮南朝鼠辈,白天龟缩不出,晚上又来偷偷摸摸,真是恼人至极!
    索性他们都不睡了,干脆穿起衣裳,披上甲胄,坐在床边就等着这帮鼠辈再来。
    然后,就没了动静。
    在困意和错愕中,来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青木城的大门猛地拉开,潮水般的大端将士迅速冲出。
    步兵结阵,弓弩、盾牌、长枪、刀斧,一样样、一层层,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骑兵上马,喂饱了的马,配好了的弓和刀,军容齐整地看着对面一片忙乱的军营。
    “杀啊!”
    黄大兴的怒吼响彻夜空,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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