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抹晨曦透过窗棱照在层层帷幔之上,吱呀整晚的床榻终于再度恢复宁静,一缕乌发自健硕的颈窝中滑了下来,与枕上散乱的青丝交缠在一处。眼看身边那人终于满足地睡去,元夕被折腾得浑身酸痛,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李嬷嬷大声喊道:“小姐,七姨娘来了,说等着你一起吃早饭。”
    元夕猛地睁眼,这才想起自己约了七姨娘今早一起用饭。她望着身旁睡得正香那人,连忙又气又急将他推醒,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将衣服穿上。
    萧渡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她拽出被子,怀中的温香软玉变成了冰凉的衣袍,令他十分不适地皱眉“嘶”了一声。
    元夕连忙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又清了清嗓子,对外喊到:“我知道了,你们先别进来,我收拾好马上出去。”
    萧渡悻悻地系着衣袍,十分不满地嘟囔道:“我可是你们家正经的姑爷,怎么弄得和偷人似的。”
    元夕想起昨晚就觉得脸红,自己明明下了决心先和他划清界限,怎么莫名其妙又睡在了一处,只怪自己太不坚定,一不小心就受了他的蛊惑。
    她拍了拍绯红的双颊,压低声音道:“你快些穿好衣服,从窗户那里出去。我的院子后面朝左拐出去有个角门,那里平时没什么守卫,现在又还早,你从那边走,应该不会让人发现。”
    萧渡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瞪着眼道:“我干嘛要偷溜走,要走也要光明正大带你一起走。”
    元夕怕他再耽搁门外的李嬷嬷随时会进来,急得红了眼框,道:“萧渡,我们昨晚那样已经不该,明明都还没想清楚,怎么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你回去。”
    萧渡生怕她落泪,只得连声哄道:“好好,我全依你就是。”
    于是他怀着一肚子不情愿,却也只得依她所言跳窗而出,一瘸一拐地绕到院子后面,又小心地避开府中侍卫,灰溜溜地从角门溜了出去。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堵得慌,阴沉着脸走到一处暗巷中,只见一辆挂了青帏的马车正停在巷中。他走上前一掀开车帘,就看见小春在里面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侯爷回来了,连忙“噌”地跳起,激动道:“侯爷,你也终于回来了!我还生怕你出了事呢!”
    萧渡板着脸上了车,撇了撇嘴,道:“以我的身手,能出什么事!”
    小春朝他上下打量着,见他一晚未归,脸上虽是阴沉,眉目间却带了□□,立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禁感叹着主子就是主子,办事的效率实在是高,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激动,连忙朝外张望着问道:“夫人呢,怎么还没出来?”
    萧渡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道:“她说想在娘家多住几日,过些日子再和我回去。”
    小春崇拜的眼神立即变成了同情,敢情他这主子带着伤忙活了一整晚,还是没把夫人哄回来,看来是侯爷的技术不太行啊。
    萧渡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吩咐车夫尽快赶车回府,小春皱着眉头犹豫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凑到萧渡身旁,小声道:“小的最近得了本最新的一百零八式秘笈,侯爷要不要拿去学习学习,下次再来也好用得上。”
    萧渡一时未反应过来,瞪着他脸色阴晴不定,待他终于明白了过来,马车中立即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的叫声在暗巷中回荡,绵延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老婆只想和我一夜情不想和我回家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感谢soul清投的雷(づ ̄ 3 ̄)づ
    ☆、第55章 053
    小米粥、虾仁烧麦、玫瑰卷儿……香气四溢的几样小食摆满了桌案。许是因为身份不同,元夕这次回府格外受到重视,夏明远特地吩咐管事嬷嬷让厨房做了许多拿手的吃食送来。
    元夕却觉得再精致的点心到她嘴中也嚼不出味儿来,只随意挑了两样吃下,就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七姨娘抬头看见她黯然的神情,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替她添了碗粥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要吃饭,你这样子,姨娘看了心疼。”
    元夕怔怔地转眸望她,突然发现不到一年的光景,七姨娘的鬓发竟白了大半。一辈子的光阴,就这么消磨在了相府,消耗在无数次独守的空闺里,她可曾怨过恨过。
    元夕于是乖巧地接过那碗粥小口地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道:“七姨娘,你爱爹爹吗?”
    七姨娘执箸的手抖了抖,她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曾是爱着的吧。到底也曾是怀春年纪,虽明知卑微,却忍不住生出些不该有的祈盼,渴望着那天神一样的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只要一眼就能在心中开出欢喜的花来。然而,日子久了,这些悸动终于都风干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历的磨难多了,许多执念就这么忘了也淡了,再想起那人,竟连面目都模糊了起来。
    她于是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因此越发明显起来,搁下银箸,不咸不淡地回道:“不记得了。再说,像我这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深深地望了元夕一眼,道:“夕儿,你爹爹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是……这里到底是你的家。”
    元夕心中一突,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话。而七姨娘那双仿佛看尽一切的眸中竟然噙了泪,盯着她道:“你若真得觉得艰难,就回来吧,陪在姨娘身边,我们还过回以前那种安安稳稳的日子。”
    元夕没想到七姨娘竟是要劝她留下,虽不明所以,却被她的话中的情绪所感染,竟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她走到七姨娘身边,蹲下身子将头靠在她膝盖上,轻声道:“姨娘,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我更舍不得他,该怎么办呢?”
    人便是如此贪心不足的动物,因为心曾经被人塞得满满,就再也回不到那些自得其乐的日子。挣不脱又放不下,如果从未遇见过那人该多好,就不必如此地煎熬折磨,连没有他的每一刻都变得格外难熬。
    七姨娘正准备安抚她的手,就这么硬硬地僵在了半空:原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待她回过神来,裙摆已经被哭湿了一大片,颤抖着的手终于落下,轻轻扶住元夕耸动的肩膀,七姨娘心头闪过无数惊惧与歉疚,终于闭上眼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一阵秋风吹起,将满地的枯叶卷着打起旋儿,又卷着这声叹息飘散在深秋寂寂的长空之外。
    落叶在石板上堆积又被扫去,转眼又换了昼夜。这两日,相府的总管杜广平感到十分苦恼,自夏明远任左相以来,府里迎来送往,上赶着巴结送礼之人不计其数,可从未像这两日一般,几乎每过一个时辰都有礼送进府里来。
    来送礼得偏偏还是宣远侯府叫得出名字的管事,于是接待礼数、奉茶打点样样都要做足,生怕底下的人不小心怠慢了会惹来话柄。
    他本指望自己亲自出马,就能应付得游刃有余,谁知那些人也不知哪来得闲工夫,各个都扯着他闲聊,又是感叹跑腿不易,又是托他劝夫人回家,直说得他用尽借口几乎要落荒而逃,他们才舍得告辞。
    然而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消停不了一刻,新来的一拨又会准时出现在大门口。照例是大管事带着数名小厮,大喇喇地站在鎏金漆门前,热热闹闹念完一串礼单,还必须逼着在门口拆开清点完才肯抬进院子。闹得周围都以为相府又要办什么喜事,连隔了几条街的百姓都纷纷赶来看热闹。
    杜广平擦了擦汗,不得不感叹这侯府家大业大,送起礼来也是毫不手软,大到绫罗绸缎小到首饰妆奁,东西又多又杂,害他每次都得派人一样样清点清楚,再一样不差地搬到夕小姐的房里。相府里倒是不差使唤下人,但是也经不起这么从早到晚地瞎折腾啊。
    杜广平扶额长叹,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不找相爷求救了,再不劝夕小姐回侯府,他们只怕都要被玩死了。他摇了摇头,正端起杯茶准备润润喉咙,一个小厮又急急忙忙跑进来,道:“杜总管,侯府……侯府又送东西来了!”
    只听“噗”的一声,杜广平还未咽下的那口茶就这么喷了出来,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么无休无止的折磨了,站起身一拍桌案,面容扭曲地吼道:“这次又送得什么鸟玩意儿!”
    那小厮的表情有些抽搐,终于咽了口口水,苦着脸道:“这次送来得,真是一只鸟!”
    肥肥的身子、尖尖的红喙,身披三色羽翎,头顶一簇绒毛,一只金刚鹦鹉两脚勾在吊环上,小眼珠正朝四处提溜乱转,看起来煞是可爱。安荷与几个小丫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不断逗弄着它,只逗得那鹦鹉竖起翎毛惊恐地在吊环上扑棱乱跳。
    元夕蹙着眉盯着眼前这只可怜的鹦鹉,禁不住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两日她房里已经堆满了侯府送来各种物事,就在她不堪其扰,等着看萧渡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时,想不到他竟真能独辟新径,居然开始送起活物来了。
    安荷到底年纪小,见着这有趣的鸟儿便觉得爱不释手,她饶有兴致地逗玩一阵,才开心地回头对元夕笑道:“小姐,这鹦鹉生得愣头愣脑,也不知会不会说话,你猜它会说些什么?”
    鹦鹉好似明白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于是颈毛一竖,张着嘴哇哇大叫起来:“娘老子,鬼来了!娘老子,鬼来了!”
    周围的丫鬟们顿时听傻了眼,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元夕也惊讶地瞪大了眼,没听明白这鹦鹉到底在胡乱叫唤什么。几人于是好奇地围着那鹦鹉一直逗它说话,那鹦鹉就昂着头不停念着,翻来覆去却总是这两句。
    安荷突然脸色一变,怯怯地将元夕的衣袖一扯,道:“小姐,你说这鹦鹉该不会是能看见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元夕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乱想什么,这鹦鹉说得话全是人教得,就算它真见了鬼也是喊不出来得。”她却又觉得纳闷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萧渡干嘛要教它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
    就在这时,李嬷嬷正安排好了中午的饭走了出来,一见众人都围在游廊上,好奇地挤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安荷一指那鹦鹉道:“李嬷嬷你来得正好,快来听听这鹦鹉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好像在说什么有鬼有鬼的,听起来怪吓人得。”
    李嬷嬷瞅着那只活蹦乱跳的鹦鹉,聚精会神地听了许久,到底是年纪大见识多,她突然大笑起来,拍着大腿道:“它说得是:娘子,回来吧!估计是教得时间短了,这鹦鹉又口齿不清,才会说成这个鬼样子。”
    那鹦鹉一见遇上了知己,小眼睛泛出精光,蹦哒着说得更欢快起来:“娘老子,鬼来吧!娘老子,鬼来吧!”,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拿眼神偷偷瞟着元夕。
    元夕脸上飞红起来,故意板起脸道:“笑什么笑,把它给我拎回房去,一只蠢鸟,也不嫌丢人!”说完转身朝房中走去,但那鹦鹉粗哑的滑稽话语再听在耳中,竟莫名搅得胸口一阵悸动,于是愤愤在心中想到:“无耻之徒,果然教不出什么好鸟。”
    而此刻那个无辜被一只鸟拖累的人,正屏气凝神,提笔在一张纸笺上写着什么。
    才写了几句,他额上就浸出细汗,翻来覆去再读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他于是懊恼地将笔搁下,想不到这情话说起来顺溜,要写出来还不显做作竟是这么困难。也怪他这些年除了军报就从未写过什么信,更何况是一封哄媳妇儿回家的情信。
    他于是哀怨地长叹一声,也不知那骆渊是不是故意整自己,竟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拉下面子去问这位曾经百般提防的情敌。可他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骆渊认识她比他久,也更能了解她的喜好。
    这么想着他便愈发心烦意乱起来,瞪着眼将眼前这张纸揉成一团,最终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坐回去
    又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报道:“侯爷,三小姐来了。”
    萧渡连忙放下笔,将那张纸小心收好,才吩咐那人将萧芷萱领进来。
    萧芷萱穿了一身素服,曾经生气勃勃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下巴更是尖的吓人。萧渡看得心疼不已,柔声劝慰道:“大哥知道你伤心,但也不能这么不注重自己的身子。今日又没好好吃饭吗?”
    萧芷萱望着这个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大哥,眼中突然升起雾气,竟“噗通”一声跪下哭着道:“大哥!姨娘不是自杀得,她是被人害死得,你一定不能让她就这么枉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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