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瓦子,比起杭州府的来,其繁华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桑瓦子里,大小勾栏众多,酒楼茶坊鳞次栉比,杂货零卖随处可见。有些勾栏的大门敞开着,依稀能听见里面管乐吹奏,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京城勾栏的样式,与杭州府并无不同,四面围着板壁,方方正正,连屋顶也是平的,就像大街上有箱无盖的太平车。
    进了水仙棚,沈依依才知道蔡礼口中的地方不大,指的只是观众席不多,棚内的戏台宽广无比,目测容纳上百人同时演出都没有问题。
    蔡礼看向戏台,道:“当时我就是在这里,带她看了一出傀儡戏。”
    沈依依正想问问看的是什么傀儡戏,就见扶留满面惊讶地过来,对蔡礼道:“少爷,他们居然还记得当年的傀儡戏,要不要让他们演一出?”
    蔡礼就是来找回忆的,自然应允。于是扶留去传话,蔡礼则带着沈依依,登上了戏台正对面的座位。
    一时锣鼓开场,琴瑟齐鸣,深色幕布低垂,“演员”们登上台来,行当齐备,生旦净丑俱全。原来所谓的傀儡戏,就是木偶戏。
    蔡礼看着台上活灵活现的木偶,陷入了回忆:“当时我与她,就坐在这里,她看了没多大一会儿,便嫌傀儡戏是市井之流,不够风雅。”
    沈依依忍不住问道:“这出傀儡戏,演的是什么?”
    蔡礼脸上一红:“是我自己编的一出戏,凤求凰。”
    木偶演的凤求凰?这还嫌不够风雅?非得黄钟大吕,阳春白雪,才叫风雅?“沈依依”这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沈依依由衷地鄙视了她一番,对蔡礼道:“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有生活情趣的男人了。”
    “生活情趣是什么?”蔡礼不解问道。
    “就是……总能把平平常常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生趣盎然。”沈依依用自己的理解回答道。
    原来被“沈依依”嗤之于鼻的事情,搁在沈依依眼里,却是有滋有味,生趣盎然的。蔡礼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泛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戏台上,木偶栩栩如生,但演绎的并非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的故事,而是将门虎子与善良民女一见钟情,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这就是蔡礼心目中向往的爱情结局吧?可惜“沈依依”还是演了卓文君的那个版本。沈依依看着,暗自嗟叹了一声。
    蔡礼望向戏台,一面回忆,一面道:“当时她嫌傀儡戏不够风雅,我心一急,指着乐床上的琴师道,我当年创过一道菜式,极其风雅,连皇上都拍案叫绝呢。”
    “为什么自创了菜式,却要指着琴师说?”沈依依问道。
    “因为……因为……”蔡礼“因为”了几声,猛地把座椅一拍,“因为银丝供,是指以古琴奏曲!”
    (注:“银丝供”并非某眉瞎编,而是古代菜谱中的一道菜,有据可循哦。)
    “以古琴奏曲?”沈依依疑惑问道。
    “对,以古琴奏曲,你让我再想想……”蔡礼走下观众席,登上戏台,对着那架琴,继续回忆,“那年皇上尚未登基,时常出宫,约我同游,具体情形如何,我已经忘记了,只依稀记得,他非让我做一道菜。我这人哪会下厨,只好糊弄他,说我最擅长一道‘银丝供’,这道菜,非常考验人的厨艺,一定要调和得好,又不能失了真味。”
    “然后你就搬上了一架古琴?”沈依依问道。
    “对。”蔡礼终于都想了起来,忍不住笑了,“我告诉皇上,银丝指的是琴弦,调和指的是校正琴音,而不能失了真味,指的是‘琴书中有真味’的意境。我不过是为了糊弄过去,随口乱编,谁知皇上听后,大呼妙哉,当场亲自奏了一曲离骚。”
    的确妙哉,仅这一句“琴书中有真味”,便当属雅士之列,大概只有他自己认为这是胡编乱造,没有放在心上吧。沈依依暗自赞叹着,问他道:“当时皇上弹奏的是离骚,那我也得弹奏离骚吗?”
    “应该如此吧?”蔡礼道,“不然皇上认为不对,挑刺儿怎么办?”
    有道理,皇上本来就是看她不顺眼,找茬来的,自然不能给他任何挑刺儿的机会。沈依依赞同地点了点头。
    终于知道银丝供是什么了,居然是弹奏古琴!
    果然是胡编乱造的一道菜,和柴米油盐,肉蔬米粮,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幸亏蔡礼想起来了,不然她要怎么办?沈依依拍了拍胸口,颇有些后怕。
    “好了,银丝供的问题,终于帮你解决了。”蔡礼扶着琴,站直了身子,“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
    “你刚才还没吃完饭呢,要不要先去我家,我给你再做点?”沈依依问道。
    “不必了。”蔡礼道。
    “那好吧,等我忙完皇上的口谕,一定摆上一桌酒,好好地谢你。”沈依依说着,蹲下身去,福了一福。
    蔡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沈依依乘车离开,去找书店,买琴谱。蔡礼在桑瓦子里绕了一圈,却再次回到了水仙棚,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
    傀儡戏本来已经撤下,见他回来,又搬上了台,继续演那将门子弟和民间女子的凤求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蔡礼静静地坐着,像是在认真看戏,目光却穿过那些木偶,不知落在了何处。
    向来精力旺盛的蔡礼,即便在小腿烧伤,躺着不能动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安静过,扶留颇有些担心,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少爷?”
    过了一会儿,蔡礼慢慢地转过头来,道:“走,咱们去得胜楼。”
    得胜楼?刚才没吃饱?扶留应着,命人备好车马,陪他朝得胜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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