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天枢正东的长青域似乎已违背了这种自然兴歇,许是草木种类特异,又或气候四季如春,总之奇花四时不谢,草木八节长青。然天道轮回,有生即有死,有荣即有枯,长青域百年一枯,一枯一年,因而才叫做长青,而不是常青。
    好巧不巧,楚怀信来到长青域之时正值万物凋零,只见万里风沙漫如雪,苍茫大地尽枯黄,偶存两片残花,经风沙一卷也飘零成泥。
    原以为是魔族肆虐而致,等到了丹宗附近,仍是如此,才奇道:“韩老三,你个龟儿子不认得路?这哪是长青域,分明是长枯域。”
    韩三爷自然要咬文嚼字,好生卖弄一番,才解了楚怀信疑惑。
    二人找了个山头,落下飞舟,再来到山脚一处村坊集市,问清路,知道此地离着丹宗已不足三千里,索性稍作歇息,吃碗茶水再走。
    茶楼不大,只三间木舍,里面绕着圈摆放三十几张木桌,中间一处半人高台,高台上一老一小,老的头发斑白,竟还画着白脸;小的画红两腮,约莫十八九岁,看着十分机灵。爷俩吐沫纷飞,正在信口胡扯。
    还别说,就凭这一老一小趣说歪论,还真引得满屋茶客,三十几张木桌座无虚席不说,另有不少站着喝茶仍是大笑不止。
    楚怀信当年也爱听些街头戏说,来到天枢,本以为人人向道,此生再无机会赏曲听书。赏曲已听韩三爷吹嘘过,听书还是第一遭,忙付了茶钱,立在人群外围细细听来。
    只听小的嘻嘻笑两声,又连拍三下肚皮,算是打了板,接着问道:“老不羞又来诳人,既是魔尊,更应丑出天际,何来貌美如花之说?”
    老的也拍三下肚皮,哈哈长笑两声,说道:“孙子哎,爷爷叫不休,可不姓老。再者,此休非彼羞,没学问可别乱喊。”
    就这两句已引得台下笑声一片,虽说不少人天天听,但这爷俩此番扮相,外加说话腔调与众不同,听上多遍仍觉可乐。
    楚怀信听这二位口音顿觉亲切,小的一嘴中原北方口音,老的则是西北味,于是满腔欢喜叫了声好。
    众人原来只知大笑,不知叫好,听他一引,也纷纷叫起好来。
    台上爷俩更加卖力,小的叫道:“您瞧瞧给俺起的名字,叫什么不好,非得叫个苟实,谁愿意睬(踩)我?改姓老多好,俺叫老实,您叫老不羞,也不吃亏,苟不休、老不羞,差不到哪去。”
    台下又是轰然一片,老的作势欲打,说道:“小子哎,好心机。只管自家痛快,祖宗姓氏都不要了?”
    “魔尊啊爷爷,您不是亲眼所见吗?赶紧吹来…说来!”小的赶紧卖了个乖,转脸又自语道:“看他一把年纪,熬死了再改不迟。”
    老的抓过小的,故作低声说道:“说好了配合,怎么又来拆台?莫非翠香楼的小红不美?”说罢咳嗽两声,算是惊堂,待台下哄笑声散去,才满脸得意说道:“各位听好了,可不是俺不休吹,那一日,俺与孙子来到云泽域合欢谷...你去了吗?”
    小的满脸不情愿说道:“去啦去啦,爷爷您架起彩云三寸带我去得。”
    “放屁,三寸彩云如何立足,分明是三丈。”
    “三丈?显眼了点吧?”
    “是大了点,就三尺吧!俺们爷俩驾着三尺彩云眨眼即至合欢谷…”
    “快了点!”小的又在拆台。
    “晃晃悠悠去到合欢谷,正遇着魔尊率着数千万魔卒围攻,合欢弟子亦有千万,两帮打得…”
    “多了点!挤也挤死,还用再打?”
    “魔尊率领一帮魔卒正与一帮合欢谷弟子激斗,双方你来我往...”
    “如何激斗?”
    “呃…魔尊使一把魔剑,长有万丈,合欢谷主用一尊阴阳钟,也有万丈,魔尊一剑刺出,合欢谷主双指夹住…”
    “万丈...夹得住吗?”
    “合欢谷主使了神通,也有万丈,夹住之后,用力抢夺,魔尊哪肯让他抢去,也变了身拼命回撤,双方你来我往,一时僵持不下…”
    “拔河呢?”
    “俺不休看了好大一会,只觉那魔尊容颜俏丽,合欢谷主也是资质风流,有心撮合二人…”
    “决斗呢,您老这就当红娘去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何处不相逢,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家…”
    “接着说!”
    “总之要劝他们摒弃前嫌,莫要错过姻缘。”
    “您怎么说的?”
    “我说啊:‘小相公您个俊那,就是腰粗脸皮大…’”
    “废话嘛,万丈高,能不大吗?”
    “小娘子这个俏那…”
    “怎么?也是腰粗脸皮大?”
    “不是,鸡皮疙瘩比脸大...”
    “魔尊绕得了您?”
    “俩人听完,也不争了,都来追俺不休啦!”
    “您倒做了件好事!”
    “可不是嘛,一场争斗就这般烟消云散,只可惜了俺不休,至今不敢出门,只能在此处与众位说书论事。”
    故事简单明了,有趣处在于老的吹牛,小的拆台,再配上动作语调,十分逗乐。台下欢声不断、叫好不停,过得好一阵,老的才说道:“众位,咱爷们被魔尊追了八百万里,什么储物戒、法宝、仙器统统追没了,还望众位赏点薄财,让咱们得以度日,等他俩应过神来,觉得是桩好姻缘,俺不休定请大伙同吃喜酒。”
    小的托起盘子绕圈迎财,有大方的赏块灵石,大多只赏些俗物,如干粮、谷物、酒肉等,还有一些干坐不赏,楚怀信不缺灵石,赏了十块。不是他不肯多赏,而是盘子太小,又怕爷俩有命拿、没命花。
    好在爷俩有储物袋,收起一应赏赐之后,老小起身谢客,又说道:“接着,要说段爷们们爱听的事,有女眷、孩童的还望见谅,请您移驾。”
    不用想,接着要说的必然是男女之事,这般说辞是要顾全脸面。
    楚怀信二人一壶茶喝净,索性就此离开,不再使用飞舟,由韩三爷携着直奔丹宗飞去。
    这边爷俩等女眷孩童离开,闭了房门、窗户,又说半个时辰荤段子,再收一回赏,才谢了客下台,另换两名女子上台唱曲。
    老小洗去脸上妆容,回到后院一间草房,草房简陋,只两张草铺的简床,一张树根做得圆桌。
    小的摆好碗筷,掏出客人赏的酒肉摊开,说道:“江爷爷,刚才那位公子真是爽气,一把赏了十块灵石。”
    老者须发皆白,眯眼笑道:“想不到这天枢也有轻财之人。”
    若周青在此,定然惊喜交加,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保媒的江真卿,而这少年未必认识,说出名头也是恩人,正是林通之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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