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塘小亭下。
    钱灵儿正出神地望着塘中双鲤戏水,身后渐渐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在耳中显得有些虚浮...。
    “灵儿。”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随即,便传来身后婢女的福礼声:“奴婢,拜见老大人。”
    钱灵儿起身回首,微笑地望着来人。
    来人虽是锦衣罩身,却肤色暗淡泛黄,那额间的沟壑中流淌着岁月的痕迹,他人到中年,却好似已过花甲之年,两鬓灰白,尽显衰老之态。
    此人正是兴侯陶德之父,当年的桃花村村长,陶正。
    陶村长在桃花村时,是一边忙着农活,一边管着张家长李家短,这日子倒也过得踏实,身子骨也健朗的很。可自从儿子大了后,心思便远了,他也跟着变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陶村长总是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这不,陶德不负所望,得中榜眼,更是当庭得封大官,可谓光宗耀祖。
    陶村长在村中那可是风光无限,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哪个见了不得叫他一声老大人,可把他这山沟沟里的农家汉给乐坏了。
    可自从他被接进王城,住进了这侯爷府,他这心中总是空落落的,跟没了魂一般,许是没这富贵命吧!农活不用做了,想打理个府中杂事吧?儿子又说有管家下人,无需他动手,让他没事多享受享受,什么喝喝茶啊、逗逗鸟、听听小曲,实在不行就纳个妾,一个不行就几个......!
    这可把陶村长给气坏了,喝茶、逗鸟、听曲,那是他干的事吗?那是夫子这等雅人做的,他这一辈子握铁锹锄头的农家汉,能拾捣那些?还有纳妾,还一不行几个?我陶正壮年丧偶,何时有过再续的心思?这是门风,亦如自己名字中的‘正’字,那叫正派。
    陶村长只觉儿子陶德,出外几年,如今又做了大官,变了,变得油头了,不正了,有点走歪的趋势了。他身为人父,自然有责!于是这一见陶德回府,便不停的在身旁叨叨,直叨叨得陶德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如此,陶村长觉着越发的孤独了,再加上水土不服,又操心着儿子的婚事,他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看着就跟一年过花甲的老头一般。
    陶村长挥退了下人,便向着亭中走来,见钱灵儿和婢女一左一右正上前搀扶他,他乐呵呵的笑道:“也就你这儿啊~还有点咱桃花村的模样。”
    钱灵儿扶着他坐在亭栏边,宽慰着笑道:“陶伯喜欢,时常来便是,灵儿在这也闷得慌。”
    “嘚~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陶村长挡开女婢递上的茶水,笑道:“不用了,苦涩的紧,喝不惯,还不如一碗凉水。你下去吧,我与灵儿丫头有几句体己话说。”
    闻老大人之命,女婢询问着望向钱灵儿,钱灵儿轻挥云袖笑道:“下去吧。”
    女婢见了,向着二人道了声万福,便碎步离去。
    望了眼离去的女婢,陶村长瞥了瞥嘴:“达官贵人就是这般过日子?庄稼汉时想着大人们的日子,这如今成了老大人,却憋闷死了。哎~!”
    说着陶村长叹息了一声,钱灵儿却笑道:“锦衣玉食,光耀门楣,寻常百姓可想不来,不知多少人羡慕陶伯您呢。”
    陶村长依旧叹息声出:“~羡慕些什么?种上三亩地一样衣食无忧,浑身有劲,哪像现在这样,身子骨都酥了,还是桃花村好啊!可惜遭了兵灾,这杀千刀的燕贼啊!”
    听得桃花村之事,钱灵儿亦是黯然神伤。
    见钱灵儿那伤感模样,陶村长歉然道:“嗨~你看我这张臭嘴,提这干啥?对了,陶德那小子最近怎得不见人影,又躲着我?”
    钱灵儿闻言,淡笑道:“您老可别乱想,陶师兄国之栋梁,公务在身忙着呢。”
    陶村长摸着灰白的胡须,点了点头道:“恩,国事要紧,国事要紧......,可王上也不能把我儿当驴使啊?”
    “噗嗤~!”钱灵儿顿时笑出声来:“陶伯,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嗨~!”陶村长一拍亭栏,愁眉道:“你说,这刚打完北燕,才歇多久?又见天没影,这可不是当驴使吗?就是驴也得给他下崽的空闲吧?国家大事,我这粗人不懂,也管不着,但传宗接代我得管吧?陶德老大不小了,一个侯爷连个妻室都没有,像什么话?我这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抱孙子的那天?”
    见自己说着,灵儿丫头还在那偷笑,陶村长顿时吹了吹胡子,搬出夫子道:“夫子他老人家不是也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灵儿丫头,你说陶伯我讲的对不对?”
    钱灵儿见陶伯竟然搬出了爷爷,她顿时心中喜道,‘爷爷才不问这些,何曾说过这话嘛?’
    她虽是这般想,可却是甜笑着,伸手抚了抚心气难平的陶村长,应道:“对,对,您说得都对。王上不是已经有意将小公主下嫁给陶师兄了吗?”
    “嗨~!”陶村长一听此言,是一拍大腿,便气不打一出来:“王上有意下嫁公主,这可是天大的恩泽啊!可...可那小子就是推三阻四,难不成公主金枝...金枝什么来着?”
    “金枝玉叶。”钱灵儿连忙笑答道。
    “对!金枝玉叶!”陶村长接着道:“小公主那可是金枝玉叶,长得也水灵,待老头我也好...呵呵~额,哪点配不上他个憨小子?这是我陶家八辈子都积不满的福分啊......”
    静静地听着陶伯说着,待得他喘息停顿之际,钱灵儿微笑着宽慰道:“宫里已有消息,王上下了君命,礼部测了吉日,定了一年后,旦日大婚,师兄也应下了。”
    “真的?!”
    望着一脸欣喜的陶伯,钱灵儿点头道:“消息还未对外公布,外界不知。本想着等陶师兄回来亲自告诉您,却不曾想您来了。”
    陶村长此刻心情大好,只见他乐呵呵地摸着胡须,点头笑道:“还是你这丫头贴心啊!算这小子懂事,我还当他要学小羽那小子,来个当庭...拒......!”
    自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望着钱灵儿那笑容渐去的脸庞,陶村长自责歉然着:“嗨~!你看我这张臭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丫头,老头我...。”
    钱灵儿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陶伯,无妨。”
    “无妨就好,无妨就好...”只见陶村长尴尬地微笑着,待望见那石桌上的药碗时,他忽然站起身来,故作惊觉道:“险些忘了,老头我还没喝药呢...”
    说着,陶村长便一溜烟地招呼着下人,急忙离去。
    望着远去的陶伯,钱灵儿收回了目光。她那微微上翘的修长睫毛,正微微颤动着,一滴清泪滑过如雪般吹弹可破的脸颊,滴落亭栏,直落塘水之中。
    “嘀嗒!”一切都显得那么孤寂......。
    急促却又显得极为虚弱的咳嗽声,自亭内传出,回荡在这青丘苑假山、荷塘、绿荫之间。
    碎人心魂,颤人心神。
    ......
    “嘀嗒...嘀嗒!”水滴滴落声,孤寂的、清脆的响着,清晰可辨。
    “咳咳咳...!”女子的轻咳声响起,回荡在四周,周遭显得越发空冥寂静,且幽暗...。
    微微上翘的睫毛颤动着,随之一双美艳的凤目轻轻打开,周遭昏暗,身下显得潮湿且冰凉。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之感,尤其是胸口憋闷难耐,白恋星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发现好似被什么压住了一般?
    她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胸口,只见有一个讨厌的家伙,正侧身趴在她高耸的胸口之上!挤压之下......,她只觉呼吸困难,羞愤不已。
    她艰难的自洛羽身下,抽出手臂,将其向前推开。
    可不曾想,仰天翻过身来的洛羽,竟然一只手掌又搭在了她的胸口要害之上!白恋星霎时间便羞红了脸,好在周遭昏暗,洛羽昏厥不曾发现。
    见此,她正要伸手将洛羽那讨厌的大手拿开,可就在这时!她只觉胸口柔软处竟传来一阵紧束感,随即一阵酥麻...!
    而与此同时,昏厥的洛羽竟然哼哼着,似要醒来!
    见此,白恋星是想也不想,便鬼使神差地仰头、闭目、屏息凝神,装作昏迷状!那砰砰直跳的心,正不断祈祷着,‘拿开,一定要拿开后,再醒......!’
    “嘶~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刺痛与温软之感,洛羽哼哼着醒来。
    此刻他全身酸疼难忍,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一般!试着动了动左手,还好,有知觉;又捏了捏右手,‘恩!不错,挺软的,还很有弹性,一种熟悉的感觉...等等!弹...弹性!什么鬼?’
    洛羽瞬间便睁开双目,他愕然地望向四周,周遭简直就像他浑噩的大脑一般昏暗,自己似是在溶洞之中!
    余光瞥了眼身下正‘昏睡’的女子,他瞳孔霎时骤缩,随之倒吸一口凉气!
    仙女泽中,他与白恋星的种种遭遇,顷刻间便在脑中来了个快进回放!
    见此,他瞬间便清醒了过来!随之身体僵硬在地,‘我地个天儿!天女!造孽啊!我刚才抓了天女的...?’
    就在洛羽惊恐万分之际,他忽然发现,天女好似仍旧在昏迷中!
    见此,洛羽暗自庆幸,随即他紧张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
    待这‘罪恶’的右手收回,他顿时舒出一口郁气,便微微移动了下位置,收腰准备坐起。
    “啊~!”可这猛然间一起身,哪曾想背后伤势瞬间便被扯动崩裂,他顿时惨叫地抽搐着倒回了白恋星怀中!
    “我去!造孽啊!怎么又......”感受着后脑勺上传来的阵阵弹软之感,洛羽理性的一面是欲哭无泪。但潜意识的一面却又有些...反正说不出来的感觉。
    “歇息够了吗?”一句显得很是轻灵,好听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洛羽不假思索的回道:“还行......吧!”
    可瞬间,他便如遭雷击!
    只见他惊恐地侧头看来,顺便带起女子轻柔的呢喃‘嗯哼’声!
    四目相对,一个尴尬咧嘴而笑;一个羞恼面染嫣红!
    不过一息,洛羽便腰腹一收,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坐起,心中已是一团乱麻,不知所措。
    他只得,侧对着白恋星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本还有些羞恼的白恋星,当见得他背后那鲜血淋漓,长达近二尺的伤口时,她竟莫名的生不出一丝恼意,反倒担忧道:“你的伤口在流血。”
    洛羽尴尬的笑着,随口便道:“无妨,无妨,流着流着就不流了。”
    “这...!”闻得洛羽那毫不在意的口吻,白恋星惊愕了!
    她望了眼那隐隐显露在皮肉间的白骨,随即惊觉着急忙拿出疗伤丹药,来到洛羽身旁,担忧的催促道:“羽,快服下,你会流血伤重而死的。”
    见得白恋星又唤自己‘羽’!
    洛羽愣了片刻,便无奈叹息道:“天女殿下,还是唤我先生吧。”
    白恋星是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你快把丹药服了。”
    望着神色担忧焦急的白恋星,和她那伸出的玉手中,一颗小巧的丹药。
    洛羽伸手缓缓推开,笑道:“不用了,我的玄、白回来了。”
    “玄、白?”还不等白恋星疑惑片刻,她只觉巨大的溶洞前方,一隐约好似拱形的通道处,竟传来一阵神识波动!
    可还不等她神识去探查,只见洛羽那堪堪站起的身体,忽然一震,随即破损的长衫下,那裸露的双臂之上,竟然闪烁阵阵鳞纹流光,显露好似蛟龙一般的纹路,好不绚烂!
    而洛羽背后那长约二尺,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竟然白色荧光闪烁,正在快速的结痂,显然伤口是在自行修复着!
    此时,玄、白已回归洛羽识海,白恋星神识已然感知不到,但洛羽却是暗自惊叹!因为此时的玄、白在识海中,相较过去不仅外形有了巨大变化,就连实力都远超从前!
    如今玄、白似龙似鱼,身长一丈有余,二色荧光煌煌闪烁,环绕游动之间好不威风......。
    昏暗的溶洞内,白恋星已走上前来,她正惊讶地观察着洛羽的伤口:“好强的恢复能力,顷刻间便已结痂,估计一个时辰便能痊愈。羽...先生,这就是你说的玄白?”
    白恋星已看向洛羽,那同样闪烁白色荧光的手臂。
    见此,洛羽微笑着示意道:“它是白,这边是玄,它们是灵体,没有身体。不过,玄白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我的双臂也算得他们的身体吧。”
    “好神奇!我从未听说过此等灵宠...你从哪得来的?”白恋星说着,还试着戳了一下洛羽流光闪动的手臂。
    洛羽见了,笑道:“自小玄白,便一直伴随着我,我也不知。”
    说着,洛羽望向那拱形通道处,抬脚道:“走吧。”
    “走!去哪?”白恋星疑惑的问道。
    洛羽望了望这异常潮湿,隐有血气的溶洞:“这里应该是仙女泽底。”
    说着,他指向那远处的拱形通道处:“玄、白说那里面有个什么...传送门,我们去看看。”
    “传送门?!”白恋星跟上,惊讶道:“传送门神赐大陆少之又少,即便是我灵州亦不多见,这里怎会有?”
    洛羽耸了耸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二人便向着那拱洞处走去。
    ......
    穿行在蜿蜒曲折的巨大拱洞内,四周似是被刀削斧劈过一般,满是锐器的划痕。
    越是向里走,二人越觉着周遭血煞之气浓烈,那岩壁之上的水渍都如同血水一般,汩汩下流!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后,二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类方形洞室之内!
    四周岩壁已是一片暗红之色,血气浓烈凝聚而成丝丝妖异的暗红血雾,让人闻之似要窒息一般。脚下一条两丈宽的褐色金石通道,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直通对面。通道两面皆是殷红色的血水,巨大的玄色金刚铁链错综蔓延四方。
    而在通道尽头,则是一巨大如天门一般的‘大门’!
    “吧嗒...吧嗒!”洛羽与白恋星走过褐色金石通道,步履每一次落下,都如同踩在粘稠的血浆上一般,让人浑身倍感不适。
    站在了这高达七丈的‘大门’前,二人仰头面露惊容!
    ‘大门’实则是一面不停波动的巨大血色光幕,赤色的血气正不断喷溢而出,那扑鼻的血气让人闻之作呕。其内还似有似无地不时传出,阵阵龙吟虎啸之声,似有不甘,似有怨恨,似有滔天怒意。仿佛只要穿过这血色大门,其后便是无尽的修罗地狱!让人望而却步,心生畏惧。
    血色大门两侧,立有两根高达近九丈的雕龙玉柱,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盘龙,狞牙裂口,面目狰狞,似是怒意滔天。但它那巨大的身躯却被无数的巨大铁链,牢牢地锁捆在玉柱之上,其上更是浮动着无数荧光符咒,叫其不能动弹分毫!
    而在两根锁龙玉柱中间,血色大门之上,则虚浮着三个熊熊燃烧的火烈大字!
    “断龙池!我去...!”见得那三个大字,洛羽惊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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