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卿卿打出生开始,就是一头没有超过耳根的短发。
    平时说话也是大大咧咧很男孩子气,半点没有姑娘样子。但余卿卿的父母,却一点也没有阻止女儿这种自由生长的天性。
    可具体余卿卿是什么时候有了女孩儿样子,余国然也记不太清了。
    反正当他觉得自家闺女好像长大了那时起,他的女儿俨然已是长发披肩,眉目温婉,含笑靥靥的美人了。
    但其实,那些原因,不用问也知道。
    因为从很早开始。她身后,总是跟着一个眉眼疏朗,温柔细腻的漂亮孩子,如珍似宝地宠她护她恋她。
    “我曾不止一次后悔那时对悠悠的溺爱。因为从未阻止过她做任何事,到后来才会留给她那样的伤害。”所有的惭愧和内疚伴随着一句长叹散进风里,有股说不出的怅然。
    看着这样的余爸爸,秦觅反复地攥着手指,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此时此刻向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那一套,却半点都使不出来。可笑地觉得自己的情商真是低得可怜。
    跟余卿卿认识也差不多八九年了吧,一起共事,应酬,玩乐。除了觉得余卿卿是个职场当中很难得的好领导和业务水平很厉害,也很有用人唯贤的本事外。真的,对余卿卿其他事一点都不了解。
    想一想她们好歹也算得上朋友,可她这个朋友当得确实挺不靠谱的。
    默默地陪着余爸爸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已经黑尽,秦觅才看到余爸爸动了一下。待他转过身来,在昏黄的路灯下,秦觅一眼就看见了余爸爸满脸的水光。
    身形霎时一顿,秦觅振动得无法动弹,心里突然难受得要死。
    到底是怎样的伤痛,让余爸爸会说出那番话,并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地悲恫如此?
    在她的印象里,余国然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他那张和余卿卿相似了七分的面庞,总是扬着温和浅淡的笑容,一点岁月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从未在那张脸上发现过忧愁,更遑论悲伤了。
    可就是这么个以为永远都会心灵轻盈,洒脱无烦忧的余卿卿的支柱,却流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泪流满面。
    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呢?会让这样一个男人在外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己?
    而最关键的是,她们那个无论何时都让她觉得骨髓里刻着坚强的老大。那个会脱线,会犯二,会讲冷笑话,严肃起来让人喘不过气,工作时像战斗机,平易近人时就是你身边老友的那个老大啊……她到底……经历了怎样一段,不为人知却让她痛不欲生的过往呢?
    光是这样想想,秦觅都已经浑身颤抖难受得脱力。但余爸爸都这样了,如果她再满脸伤痛岂不是更让这样的气氛加剧,更让余爸爸难过么?
    可是好难啊。
    脑子里一刻都停不下来脑补出的那些让余卿卿痛苦的画面,让秦觅觉得,要使搀扶余爸爸往回走的手变得有力量,好难啊。
    让她假装感受不到余爸爸的悲伤,好难啊。让她忽略余卿卿曾经有可能受过致命的伤害,好难啊。让她忍住别哭出来…………好难啊……
    远远的目送那两个搀扶着的背影走到路的尽头,走到消失不见,严骢也没有从树阴里走出来。
    就像他同样也走不出,曾经他经历过那段哪怕是几个一闪念的画面,都会让他窒息的回忆。
    捂着胸口,严骢僵硬地蹲下身,有些难以喘息。
    不远处的金毛犬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般,缓慢地跑过来,用湿乎乎的鼻子蹭了蹭主人的脸,“呜呜”地像是哭噎的叫了两声。
    似乎看自己的方法没有让主人得到缓解,焦虑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又去蹭他。
    这样反复着,不知道多少次。但它就是那么执着地重复着,重复着……就像以往很多个如这样的时刻,它都只能用这么笨拙的方法表达自己的关心。
    隔了好一会,严骢才长出一口气,无力地抬起戴着真丝手套的手摸了摸金毛犬的脑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才缓慢地站了起来,在它无言的陪伴下,默默地往回走。
    也就像以前的,很以前的,更以前的,每个这样的时刻……
    可是余卿卿,我不愿。
    想念你的宇宙汪,也不愿。
    但是……为什么连唯一共同拥有的那段往昔,你都要抹去?
    那段无论何时缅怀都让我庆幸温暖的回忆,那段让我九死一生的回忆,那段让你我终成陌路的回忆。
    怎么办?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我身体里的每个角落里,深种。
    美丽,至极。残酷,至极。
    一路整理情绪到家门口,秦觅随余国然一起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到余国然拿钥匙开门。
    门打开,一片漆黑,家里很安静,透着一股温馨祥和。
    秦觅探着脑袋脱鞋,比余爸爸还要迫切地,鞋都没穿就往余卿卿的房间跑。
    小心翼翼打开门,房间里透出的光亮很微弱。当门被半推开的时候,秦觅才看到,房间里只开着一盏睡眠灯,而余卿卿也许是因为生病虚弱容易疲乏的缘故,已经睡熟。
    难怪自己和余爸爸这么晚没回家余卿卿都没来个电话。
    唉……
    轻叹一声,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秦觅蹑手蹑脚走进房间里,替余卿卿拉了拉没有盖好的夏凉被,又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平静柔顺的睡颜片刻,才回身辞别了站在余卿卿房门口的余爸爸。
    秦觅不知道如何安慰余爸爸,换好鞋,拽紧车钥匙,站在门外踟蹰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憔悴的余国然。
    “伯父,我们会照顾好老大的,请您放心。”说完也不敢看余国然的神情,转身就往电梯方向跑。
    当听到关门声,秦觅才终于敢喘一口气。贴着墙的身体缓缓滑到地上,身心都有种不可抗的疲累。
    她现在,也解不了当事人的苦难,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确保余卿卿往后会好好的。
    她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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