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星子落去,晨光中唯有那个少女的眼睛明亮如星。
    贺兰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女,她的手紧紧攥紧在胸前,衣服已经布满褶皱。
    谁以为不知道真元干枯的她此时承受了什么。听到她的话,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应战,而是脱口而出。
    “你还好吗?”
    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无奈地笑起来,“你这个时候关心我的身体?”
    “这话不是在这个场合该说的吧?”
    贺兰承一怔,他知道此举甚为虚伪,但话没经过他脑袋就已经出口了。
    当初虽然有许冰清授意和威胁的成分,但他的确是想过投奔眼前这个少女。后来她帮他解了毒,却也没想利用他。
    再后来……也不知许冰清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将他再一次叫去。这一次没有威胁他,只是看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这一次你只要乖乖听话即可。
    许冰清说她找了个他绝对无法反抗,而那个女子绝对无法击败的人来。
    他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直到在兵棋战开始的前夜在北寒阁看到拓跋寻,他就知道万事休矣。
    拓跋寻是他在北寒阁内除了阁主之外唯一一个不得不服的人,拓跋寻真元一出,他就只能乖乖听话。
    他都不是拓跋寻的对手更何况那个才等阶七的少女。
    他虽别无选择,但的确是他和拓跋寻一起将这个少女逼到如此境地。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真没办法。除非作为最强打手的拓跋寻敢于和北寒阁决裂,他这个小虾米才有反抗的余地。
    可偏偏拓跋寻凡事看得太透,身家性命和北寒阁绑的太紧,不可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与北寒阁决裂。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这时坐在对面的嬴抱月笑了笑放下一子。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忽然有了罪恶感?下棋就下棋,不需要想别的。你这方面倒还真要和他学学。”
    这个他指的是谁,坐在棋盘边的两人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贺兰承耳边再一次传来拓跋寻对黑棋下一步的指示。一整夜过去那个男人的声音已经变得低哑,却依旧很稳定,棋路一如既往的锐利,仿佛没有丝毫愧疚和动摇。
    没错,这就是贺兰承被拓跋寻指挥着下到现在不明白的一点。
    那就是……这一盘棋局进行到现在,拓跋寻没有丝毫的留手和放水。
    之前拓跋寻被许冰清强逼的那一幕贺兰承也看到了,虽然对拓跋寻他一直怒其不争,虽然他看女人眼光不行,但贺兰承心里清楚,拓跋寻并非存心作恶和恃强凌弱之人。
    可被逼无奈以这种卑鄙的方式和这个少女对弈就算了,贺兰承不理解为什么拓跋寻居然还真的拿出全部实力来,将这个少女逼到这个地步。
    要么随便下几下敷衍一下,要么速战速决给她个痛快不好么?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拓跋寻面对嬴抱月就像和姬嘉树对弈时一般认真。
    耳边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永远平静如初。
    “我不明白。”贺兰承放下一子深吸一口气。
    ‘’不明白什么?”嬴抱月执子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能一直这么平静?遭遇如此暗算,那个人那么冷酷无情,你就不会生气吗?”贺兰承皱紧眉头。
    “暗算?”然而坐在他面前的少女闻言笑了笑,“暗算的确是暗算,但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的对手不可能是你。”
    “这场我的对手另有其人这件事我一早就猜到了,”嬴抱月道,“所以我也尽力地准备了。”
    尽全力准备了。
    高台下归辰闻言瞳孔微缩,眼前浮现出那两天两夜,静静坐在院中棋盘前那个少女的背影。
    他虽然棋力一般,但第一眼看到她的棋他就知道她水平不凡。
    和医毒不同,棋就是这么直接的东西。
    没错,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在所有人还没见到她瞬杀对手的时候,归辰就知道她一定能赢过绝大多数人。
    在棋盘上,她的技巧能最大程度的弥补她真元的不足,因为她能在真元不足前结束战斗。
    哪怕是等阶六的修行者,她也能赢。
    所以他不明白,明明已经拥有了如此实力,在兵棋战开始之前,她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尽全力如履薄冰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时间去研究棋局。
    虽然贺兰承如此自信,但和她一路走来的,归辰相信,贺兰承不是她的对手。
    不是前秦公主嬴抱月的对手。
    她所预想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对手又真的会出现吗?北魏圣女真的会那么兴师动众?起码如果让他来对付她,他最多找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
    归辰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考虑对手的举动,必须把自己代入到对手身上。”他质疑她的举动,本以为她会生气,嬴抱月却只是笑了笑看着他道。
    至于她说的对手是谁,他们都知道指的不是贺兰承,而是那位在背后调兵遣将的北魏圣女。
    但在归辰眼中,北魏圣女的品性存在问题,实在想不出那个感情用事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来。
    “绝不可以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将品行代入对手身上感情用事是大忌讳。”然而面对他的话,嬴抱月眸光认真而凝重。
    她坐在棋盘前向他细细地解释,让归辰仿佛回到了黎山之上她教他跳绳时的场景。
    他本不明白,为什么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公,她怎么还能静下心来去准备之后注定会不公的战斗。
    直到听到她的话。
    “恶有恶报,不代表你能在一边睡觉。”地上摆着棋谱的少女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不准备,然后呢?”
    “老天并不会降下个雷将恶人劈死。”在国师府的院中,那个少女在他面前淡淡开口。
    此时当湖山上,嬴抱月看向棋盘对面神情复杂的贺兰承,伸出手落下一子。
    她只认一件事,那就是凡事事在人为。
    归辰注视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恶意,都直面而上的少女的背影,耳边响起她平静的声音。
    “如果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遇上恶人却指望天来收。”
    贺兰承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对他笑了笑。
    “那么老天也挺可怜的。”
    知道对方耍诈自己却不尽全力。
    这是一种傲慢,更是偷懒。
    那个少女坐在棋盘前,眸光锐利。
    “如果想要赢,就得克制自己的感情。”
    盘外的事是盘外的事,盘上的事是盘上的事,既然是修行者,即便不尊重对手,也要尊重这一张棋盘。
    修行者到底是什么呢?
    嬴抱月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是棋手,是医者,是剑客。
    也许修行者就是永远的战士。
    哪一场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她是如此,而拓跋寻也是如此。
    不管这场棋局如何开始,他们两人都会全力以赴。
    “我全力地对待他,所以也很希望他全力地对待我。”嬴抱月看着贺兰承道,“我会全力地打败他。”
    这就是,她的棋,她的战争。
    啪的一声,她下出了这一场棋局的,第六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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