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歌的话语声落下,屋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嬴抱月伸手握住了左手手腕。
    但屋内众人没几个注意到她的动作,李堇娘和归离等人听完姬安歌的话,都觉得毛骨悚然。
    姜元元赵光等少年郎听完神情则是变得极为复杂。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光看着姬安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开口。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为了王位,兄长可以杀死弟弟,丈夫可以杀死妻子,父亲可以杀死儿子,再惨绝人寰的事都可能发生。
    更别提耶律华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连他的母亲都要为他牺牲了,他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北魏给孟诗的罪名有两条,一是欺君之罪,二就是诱惑储君。
    从王室的角度,莫华要娶一位平民女子的事已经让北魏颜面尽失,更别提孟诗女扮男装欺骗了北魏民众,是戴罪之身。
    从这封国书中不难发现,当初在中阶大典上莫华为了孟诗挺身而出,为保其性命不惜以自己的正妃之位相予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了国内,而这也成为了从无劣迹的光华君身上唯一的污点。
    耶律朗登基之后要做的事,就是为自己这个最受看重的儿子洗刷这个污点。
    要知道,耶律朗并不只有耶律华这一个嫡子,即便杀母立子,耶律朗还有别的儿子可以立。
    光华君耶律华想要顺利成为储君,必须保证自身的完美无瑕。
    那么交出孟诗以此洗刷自己的污点,一切都合情合理。
    “我不相信。”
    然而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开口。
    “光华不会这么做的。”
    “那是你认识的光华君。”姜元元瞥他一眼,“但你确定,他现在还是你认识的人么?”
    失去至亲会让人性情大变。
    “这个储君之位是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你以为还有什么人能阻止他当上太子?”
    姜元元有些不耐烦,李堇娘在一边冷冷的注视更让他心里堵得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耶律华对孟诗的感情的确不似作假,但比起生母,比起王位,一个平民女子又能重要到哪去?又有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外人能如此道貌岸然地评价,不过是连争夺王位的资格都没有。
    平心而论,到了南楚争夺王位的时候,姜元元觉得自己也会不择手段。
    他从冷宫出来的时候就发誓要不择手段,再也不被人踩在脚下。
    屋内众人再次沉默了,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女声打破屋中的寂静。
    “我也不相信。”
    赵光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抬起头的嬴抱月。
    姜元元愈发不耐烦,“都说了,耶律华恐怕现在已经……”
    “我不是在说耶律华的事。”嬴抱月打断他。
    “我是不相信耶律朗的行事。”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嬴抱月居然直呼了新的北魏王的名字。
    可不相信耶律朗的行事是什么意思?
    众人刚刚都在讨论耶律华的举动,抱月关心的却是耶律华的爹。
    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两封国书。
    “抱月,你到底怀疑什么?”姬嘉树看向她。
    “全部,”嬴抱月将重看完一遍的国书丢在桌上。
    “杀母立子的确是北魏的传统,但据我所知,北定郡王当年是最反对这一传统的人。”
    当初耶律宏想要杀掉他的母亲,耶律朗不惜以死相逼,虽然最终是嬴帝的圣旨废除了耶律宏的旨意,但耶律朗本身受这一传统所害,比谁都厌恶这一传统。
    “虽然他本人也许不能接受,但国书上写了这是先王的遗诏,他也没有办法吧?”赵光皱眉道。
    遗诏的力量是绝对的。
    毕竟耶律宏死前耶律朗没有被封为太子,这王位还没坐稳,如果公然反对遗诏,只怕他自己就弹压不住王亲和大臣了。
    “他父亲在世时他尚且不愿遵旨,死后又怎么可能乖乖遵命?”嬴抱月摇头。
    “就算真的遗诏难违,他也会先拖延,绝不会那么着急地立储。”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众人,她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她认识耶律朗。
    作为曾经的北魏第一勇士,她和耶律朗曾经并肩作战过,耶律朗更是通过她成为了嬴苏的朋友,两人相谈甚欢。
    更重要的是,耶律朗的母亲曾经被拯救,他没有承受丧母之痛心性被扭曲。
    纵然十年未见,但嬴抱月不觉得时光足以抹杀一个人的本性。
    “可这两封国书的确是现在的北魏王发出的,”赵光皱眉,“以他的年纪也不会被摄政王控制,恐怕是真的忍痛下了这个决定吧。”
    毕竟王权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现在各方面消息都不全,大家今日还是先回去吧。”
    这时李稷忽然开口。
    他面具下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嬴抱月眼下的青影,淡淡道。
    “局势不明,我们在这瞎猜也无用。”
    就算要救孟诗,也要弄清楚她到底现在怎么样了。
    今日这消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说的也是,也许后续还有什么消息传来呢。”
    众人约定接下来会各自收集消息,随后一个个离开了嬴抱月的房间。
    姬嘉树和李稷是最后离开的。
    就在走到门口处,姬嘉树发现李稷忽然停下了脚步。
    “抱月,”李稷回过头,静静开口,“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
    “我怀疑。”
    “耶律朗被人控制了。”
    ……
    ……
    接下来的三天里,在众人的打听下,各种消息一个个传来。
    那两封国书就像一根导火线,之前怎么查都查不到的许沧海等人的行踪居然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北寒阁一行人,已经全部回到了北魏都城洛阳。
    孟诗的确被关入了宁古塔,在洛阳城内,她被披枷示众,几乎是被杀鸡儆猴一般被公然送往宁古塔所在地。
    耶律华在许沧海的护送下进入了洛阳城外的一所行宫,除了被护送进去的时候露过面,之后一直都幽居于行宫之内。
    据住在行宫外的探子报,北洵郡王进入行宫时,曾经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相伴,看身形和孟诗极为相像。
    耶律朗已经正式入主北魏王宫,拓跋氏家主被其任命为新的大司马,常伴其左右。
    北魏剑圣林挽弓,下落不明。
    ……
    ……
    最后一条消息传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姬安歌坐在小院的台阶上,看着落下去的夕阳,心中惴惴不安。
    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
    “她还是没有出来吗?”
    姬嘉树停在姬安歌面前,轻声问道。
    姬安歌点点头,“已经第三天了。”
    从收到孟诗的消息开始,嬴抱月已经在桌子前坐了三天,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就是不断翻看各处送来的各种情报。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送进去的所有食物都会吃干净,除了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她这样下去不行。”
    姬嘉树缓缓呼出一口气,“必须将她带出来。”
    姬安歌连忙起身,“那我给你开门。”
    “你先进去看看吧,”姬嘉树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和她现在境界相仿,如果她不愿意出来,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实在不行,可能真的只能求助于李稷。
    但可以的话,姬嘉树不想找他。
    姬安歌点点头,起身推开房门,但就在推开的瞬间,她被吓了一跳。
    屋内一片漆黑,原本彻夜点着的蜡烛已经熄灭,借着最后一丝透入的夕阳,姬安歌发现桌前居然没有了人。
    “月姐姐?!”
    姬安歌大惊失色,但下一刻她忽然发现满地撒着的信纸中,有一个人的足迹。
    她怔怔抬起头,看着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的嬴抱月。
    “安歌。”
    这时嬴抱月从黑暗中站起,双眸明亮如星。
    “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我已经没事了。”
    姬安歌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
    嬴抱月笑笑,轻声开口。
    “我决定了安歌,不去北魏盗砖了。”
    姬安歌愣住了,“那你准备做什么?”
    嬴抱月微微一笑。
    “我要推了那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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