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坐在床上,静静打量着四周。
    如果说这就是西戎人给新婚夫妇准备的新房,她只觉得实在令她不敢恭维。
    倒也不能说布置得不好,帐篷四周挂着各种野兽的皮毛和头骨做成的装饰,五彩斑斓,同时点着十几只红烛。
    烛火莹莹,映衬着各种野兽的眼睛。
    这样的装饰在中原人眼中可能怪异又血腥, 但本质上而言和中原人在新房里撒花生红枣没什么区别,对游牧的西戎人而言,这样的场景就相当于中原人眼中的五谷丰登。
    可问题就是这个帐篷太安静了。
    四周一个下人也没有,也没有亲朋好友的贺喜于祝福,和中原婚礼的热闹大相径庭。
    这就是西戎的婚礼么?
    还是说是乌日娜提前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被染红的羊皮就像是浸了血一样,之前泄过毒的腿酸软无力,嬴抱月脱掉鞋整个人抱膝坐到了羊皮之上, 在烛火下静静注视着墙上那些野兽的眼睛。
    夜渐渐地深了。
    远处高台上传来的歌舞声渐渐缥缈, 但帐篷外依然没有传来脚步声,在黑夜里无人问津。
    看样子淳于夜也许今晚是不会来了。
    想明白的瞬间,嬴抱月心里松了一口气,旋即心情却又有些沉重。
    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嬴抱月意识到她自己果然对于今晚会发生的事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害怕归害怕,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面对。
    错过这次机会,她要何时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和淳于夜进行交谈?
    她准备的那些话,天亮之后,她是否还有勇气说出来呢?
    嬴抱月抱紧膝盖,和墙上的那些野兽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一瞬间,墙上仿佛睁开上百双眼睛,全部只看着她一个人。
    嬴抱月望着那些眼睛,一个质问的声音从墙壁上响起。
    “你真的要说吗?”
    真的要说吗?
    嬴抱月望着墙上那些眼睛,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是她心中那个矛盾的自己在质问她。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总要冒险一次。”
    墙上的那个声音继续响起。
    “可是他, 真的值得相信么?”
    真的值得相信么?
    嬴抱月不知道。
    她原本也只是趁势想要冒险一试,但淳于夜迟迟没有出现,她的气势渐渐低落下来,各种顾虑浮上心头。
    只因她要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危险了。
    “如果他出卖你,你迄今为止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你真的想好了么?”
    她真的想好了么?
    嬴抱月注视着墙上的上百双眼睛,缓缓开口,“我……”
    就在这时,墙上的所有眼睛倏然全部闭了起来,重新变成了冰冷的死物。
    嬴抱月睁大双眼。
    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
    “乌日娜,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人含混的声音在帐篷响起,似乎是在嘟囔着为自己开脱,“没想到那群小子那么厉害,稍微喝得多了一点……”
    “翟王殿下……”
    “去去去,我能走,你们都下去。”
    淳于夜似乎是挥手赶走了搀扶他的下人, 下一刻, 帐门被人掀起。
    一股浓重的酒气从身后传来,嬴抱月抱进双膝,背对着帐门坐着没有动弹。
    淳于夜戴着新郎的头冠,醉眼朦胧地站在门口。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勾肩搭背的须卜家的男人,正偷偷往帐篷里瞧。
    淳于夜整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身形歪歪扭扭,但就在看见床上坐着的那个人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的碧瞳中划过一道暗光。
    他松开手,放下帘子,随后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一把插到了门口的地上。
    后面几个想凑热闹的年轻贵族被唬了一跳。
    “老子现在就要和须卜家的大小姐洞房!我看你们哪个混蛋敢进来!”
    淳于夜醉醺醺地转身恫吓了一句,随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帐篷里。
    外围的几个年轻贵族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地上雪亮的长剑,最终悻悻地走了。
    反正既然他们亲眼看见淳于夜进了乌日娜的帐篷,那须卜家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已经完成了。
    “走,喝酒,喝酒。”
    围观的贵族们勾肩搭背地走了,远处角落里站着淳于惮瞥了一眼帐篷的方向,眸光深了深。
    他伸手提起身边伊稚斜的领子,“走了,儿子,回家睡觉去。”
    帐篷外恢复了安静,属于天阶修行者的屏障笼罩了整个帐篷,嬴抱月知道这是淳于夜释放了真元屏障。
    这下谁都进不来了。
    如果真发生什么,估计就只有李稷能够勉力打破这层屏障。
    淳于夜做好这一切,站在帐门处,望向背对着他坐在床上的女人。
    新娘的头冠上垂下长长的羽毛,拖在她身着红衣的背上,让她仿佛长出了翅膀。
    在周围红烛光芒的映衬下,这一幕很美,是每个西戎男人都想要看到的画面。
    但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人的背影,淳于夜碧瞳冰冷。
    “谁让你来的?”
    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苦笑一声,“果然很好认?”
    “哼。”
    “认不出来?”
    淳于夜脸上满是酒意,唯独眼神却冰冷清醒,看上去极为违和。
    他冷笑道,“乌日娜当我是瞎子么?”
    “那倒不是。”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况且,你就算瞎了也能认出来吧?”
    淳于夜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她,“我可以认为你在夸我么?”
    这人笑得真是瘆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乌日娜似乎今晚不想跟你呆在起,所以让我替她在这坐一晚。”
    “替她?”
    淳于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替她做什么?”
    嬴抱月别开头,淡淡道,“她只是让我坐在这,具体要做什么没说。”
    “没说?你既然愿意,应该能猜到吧?”
    淳于夜危险地望着她,碧瞳中升起一股兴味,“那丫头胡闹就罢了,嬴抱月,你倒是很听话啊。”
    嬴抱月看向他,“我是有别的……”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原本站在帐门处的淳于夜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刻砰的一声,她的后背猛地埋入柔软的羊皮中。
    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被淳于夜按倒在床上。
    嬴抱月睁大双眼,望着头顶上男人的双眼。
    “乌日娜费心了。”
    淳于夜按着她的双臂,嘴角泛起笑意。
    “送到嘴边的礼物,我岂有不收下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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