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一本书卷,热气从茶杯中氤氲升起,让人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床上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眉宇间归于寂静,往日的凌然傲气和杀伐决然此时竟寻不到一丝一毫,仿佛这只是一个略有疲倦,安静美好的女子。
    红裙因沾染了鲜血已经被侍女换下,纤长的身体只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白色中裙。云舒的身体能感觉到房中的暖意,可是这外面的暖意似乎和身体是处于两个世界,中间隔了一个琉璃罩子,能触到却不能传进来,以致于手脚都冰冷冰冷的,睡得极不安稳。
    既然不安稳,不如醒来…
    一双清亮而幽深的眼眸似是夜中昙花,忽然静静张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望着床顶雕刻的睡莲迷惑了片刻,将眸光轻轻一转,便看到不远处的那个人。
    那人正倚着窗翻阅一本书籍,姿仪卓然,绸缎一般的长发一半以玉簪饰起,另一半披在青色的衣衫上,恰如幽兰的嘴角正凝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风流俊雅。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在书上,以致于没有看床上那女子一眼…这个人,世人但凡见过他的,都要赞一句清贵俊逸,谦谦君子,可事有两面,这世上哪有那般完美的人呢,他心中的那些计与谋,算与筹,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唉…”这样想着,竟不自觉的叹出声来。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有一瞬间的沉默与尴尬。
    凤朝歌默默为她倒上一杯清茶递过去,她也默默喝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又或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
    “那日即便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吧。”云舒微微叹息。
    “不错,她伤不了我。”
    “果然…”云舒低低喃了一声,胸腔似有什么在涌动“我早该知道,你的性命岂会劳我来救啊…”嘲讽的语气中夹着一丝薄薄的怒“那日在岑昏台,你便知道我会出手,你怕我趁你重伤之时杀了你,所以干脆在璇玑门让我和那老头两败俱伤是不是?”
    凤朝歌沉默。
    “呵…你果然啊,有谁能杀了你?区区小女子,虽是杀手,又怎么动的了你!”那日他定然留有后手,只是啊,他想求个明白,求个心安,只是这样的事他竟也要如此吗?
    眼光渐渐暗沉下来,像归于寂静后的死海,像狂风骤雨后的夜空,只是那深海和夜色中怎会有一丝浅浅的失望和涩然“这样的事,你也要算计过才会安心吗?”
    “难道你从未想过要杀了我,也从未算计过我吗?”凤朝歌少见的没有笑,没有持着那温文尔雅的面容,没有那如风如歌的声音,只是低沉着嗓音。
    杀他吗?不是没有想过,从他第一次来到山河殿,第一次看到那分崩离析的版图时,她就从他眼中的华彩里知道,他所图甚多,所谋极大!甚至有一天会为她的国家,她的臣民带来战火与苦难,她当然想杀他!但至少,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算计一个人,以算计和试探来得一份浅浅的情义!
    想到或许不久后就会发生的事情,云舒毫不掩饰的讽刺道“我的及笄之礼,难道你也要来?”
    “有何不可?”凤朝歌幽幽的看着她,神色似乎还有一丝柔,一丝暖,声音却那般平淡“你的笄礼,我自然不会错过。”
    “哈…”云舒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只是那笑中的嘲讽竟这样浓,她深深的看向凤朝歌“你也知道,未来的路如何走,我必不会听从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更不会敬畏天地神明,但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我的选择是怎样的,它都不会是你。”
    凤朝歌闻言,正色望向女子,眼前的人啊…还是那般的明慧,还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心,并且有着天下女子都似乎难及的才华与风姿。
    “是么…”
    两人均不语,迎来久久的沉默,仿佛空气都凝结了,令人觉得无比压抑…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如有默契,一个敛眸,一个偏首,仿佛刚才的质问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舒儿,你醒了”宁攸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云舒首先抬眼望去,只见那侍女长的十分俊俏,小脸红彤彤像苹果似的,微低的头颅似乎有些按捺不住。
    侍女心里充满了好奇,想早些看看这个女子,要知道,入府侍奉这么久,她还从没见过世子殿下带过女人回来呢。
    偷偷向上瞄去,正对上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眸,那双眼睛似乎比大海沧浪还要深,偶尔闪过的一抹趣味就像是海底的珍珠,既明亮又圆润。
    她迷糊的眨眨眼,仿佛还看到了一抹青色的衣袖,向上面望去,只见那衣袖主人的身姿比王府里的翠竹还修长,面容嘛…长的真好看,呃……就像世子殿下那般好看。
    “天啦,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她口中喃喃的,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
    “阿真,还不快见过公子和姑娘”宁攸飏看她被二人的容貌震慑住,不由无奈的提醒道“把衣服放下。”
    一声好听的笑声从女子的口中传出,清清泠泠的,像二月的冷泉“阿真啊,真是个好名字!”
    阿真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做了些什么,脸上一红,慌张道“阿真拜、拜见姑娘!”她赶紧将手中放着衣裙的托盘举到女子面前,屈膝下去,却再也不敢看女子的容貌了。
    阿真呆呆的看着女子将微有些发白的湖色绸缎穿在身上,那就像披上了天山的湖水,泛着清净的波光,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折射出好看的纹路,清绝无匹。
    一头未绾发髻的墨绸披于身后,她打着赤脚踩在温暖的地龙上,延展衣袖看了看自己“唔…好久没有这么穿了。”此刻眉眼弯弯,把刚才的不快和阴霾一扫而光。
    然而谁想到几日之后,当阿真对云舒再没有了初见时的惊艳与害羞,而是像个老妈子似的跟着她到处乱跑。
    一时看到她上了王府的房顶,说要看看庶阳的夜色,一时看到她赤脚行走于菖蒲草地,说要感受下自然,又或看到她闯进了贵妃娘娘的灵堂,说要祭拜先人,总之那一日的清傲风华和眉宇间淡淡的冷凝再也找不见了,可是让她好一番操心。
    这水色的锦缎,飘散的长发,还有宁攸扬,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江湖中需要震慑群雄的璇玑门主,不是楚宫中长袖善舞的公主殿下,她只是她,无需风度,无需手段,只需要让自己舒心,让自己舒意!就连凤朝歌也觉得,这样的云舒似乎好久不见了。
    这日,初冬微雪,正是行风雅之事的好时光,所以当凤朝歌看到宁攸飏手里的棋子时,轻轻赞了一句“昆山玉子,宁世子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答曰:“甚幸。”
    于是乎,亭子里就有了一墨一青两色身影,墨的一位身姿宁静、其质如水,青的那一位风雅浅笑、意态风流,无论从何处看去,都是一副天上才有的无双画卷。
    当然了,那位阿予姑娘也正穿着这一身浅湖色的绸裙坐在一旁吃葡萄,阿真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还是初时就用容颜惊得她说不出话的那个阿予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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