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天色暗沉,翻滚的云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一切都是暴风雪的前兆。
    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连绵雪山也失了圣洁之色,仿佛阴影中的诅咒滚滚而来。
    五彩经幡在嘶吼的风中颤抖,眼前的喇嘛却是双手合十神情肃穆,他叽里咕噜地对着桑吉说着什么,声音随风飘散,我只能听见有几个音节频繁出现,却又听不真切。
    桑吉的脸色在迅速变化,先是虔诚敬畏,又转为惊愕,转为狂喜。
    我觉得有些无趣,抬脚进屋关门。昨晚正是这个喇嘛不让我们进庙,如今又跑来嘀嘀咕咕,看桑吉那模样似乎是可以去了,但昨晚刚被狼袭,现在就算是请老子也懒得搭理。
    没过多久桑吉就从外面打开了门,带起一阵冷风,老黄缩了缩脖子,没好气的叫:“关门!”
    桑吉完全没在意老黄的态度,只是兴冲冲地跑来我们面前,双手不停地挥舞着:“永生的神,他要见你们!就在外面!永生的神!”
    什么永生的神,我一下子懵了。
    这里是远离我家乡几千公里的地方,没有旅行者会踏足的禁忌之地,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只是凭着一个小小的线索找来,怎么就扯上什么神了?
    我摇摇头,突然觉得很操蛋,现在甭提这里和我有毛线关系,这关注点完全跑偏,重点是神啊!
    这世界上还有活着的会跑来随便见人的神?你他/妈以为老子幼儿园没毕业啊!
    老黄的反应比我快了一步,已经冲上去一把把门拉开,却是站在那里愣了。
    老黄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能让他露出那种错愕神情的人和事并不多,我也赶紧将脑中杂念甩出,快步上前与他并立望去,一时也是呆了。
    外面还真有一个人,刚刚我在外面看那喇嘛和桑吉嘀咕的时候还没有,现在却好似凭空出现。
    不,不是好似,是真的凭空出现,我们这屋子在高处,下方与远处的景色一览无余,除非这人早就藏在我们屋后,否则刚刚怎么样都是该看见他的。
    但是这个人给我的直觉是——他绝不会藏起来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
    这是一个白色的人。
    人被称为白色,确是听来莫名诡异,但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形容此刻所见。
    这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男人,即便同为雄性生物,我也不得不说他长得极为出众,但与他那奇特的扮相相比,纵然长得再帅也很容易让人忽略。
    他有一头白色的发,很长,或许已经触了地,正在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狂风中张扬飞舞。
    白发并不值得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人的年龄看上去似乎还没有我大,而且除了白发,他的睫毛也是白的,仿佛落了雪,他的瞳仁也是极淡的浅黄色,似乎再稍微淡一点,也要变成与背景一样的白。
    他的皮肤苍白,像久病的人,却又全然不是病人的模样,不仅没有,反而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冷冽凌人的气势。
    他没有穿衬衫,只是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藏袍,没有一点杂色,没有一丝纹饰。半截衣袖随意搭着,没有扎在腰间,只是随意落着,和风而动,露出一条像脸色一样苍白的臂膀,却是肌理分明,显露着矫健的生命力。
    “艹!他不冷?老子看着都冷!”老黄在我身边低声而迅速地嘀咕了一句,转而冲着那人笑,“老哥,我知道你那身材模特儿似的,也不用特意露给我俩看啊,这儿可没拉姆!”
    拉姆在藏语里是仙女一样的漂亮姑娘,也是老黄近来刚学的,但用在这里怎么看都不妥,趁着那人还没开口,我赶紧掐了老黄一把赔笑道:“这位小哥你可能认错人了。”
    “没错。”
    那人没什么表情,只是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来,又向前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我更加觉得怪异,先前没注意的细节都一一暴露眼中——他不仅那身藏袍是纯白的,全身更是没有一点饰物,也不是完全没有,在他额间还围了一圈白色的束带,很宽,连眉毛都遮了起来,只可惜既没能阻止头发的翻飞,也并不好看,反而像日本漫画里热血过头的少年。
    我知道这个比喻用在这里很不恰当,但能让人想到也就是如此,心里一想,便越看越觉得好笑,老黄显然也发现了,转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中二病啊。”
    我再也绷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老黄则干脆行动起来,快走几步上去一掌就拍到那人肩上:“cosplay?”
    这次轮到那人愣了,老黄大笑几声,抬手就去揉人家的头发,看得出很大力,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笑,这里是那么圣洁严肃,竟然会有这样的怪人,我完全没注意老黄的笑容已经一点点隐去。
    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老黄快步向我走来,神色很是古怪,他几乎是几步就来到我身边,声音有些发颤:“他那头发,好像是真的……”
    我突然地笑不出了,也不敢转头去看那人的脸色,只是哽着喉咙说了一句:“可能是白化病吧,别再笑人家了……”
    我的印象中有关于白化病的记忆,这全得益于网络的日渐发达,眼前人的模样也与记忆中的影像渐渐重合,白化病人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老黄偶尔会抽风,但精明程度绝对胜我数倍,他刚刚有心试探,那必定是真的头发,而且白的程度绝对不是染色剂的功劳,更何况没人会把睫毛颜色也搞成这副德行。
    我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同情,我们对待病人太不友好,据说很多白化病人都是自卑敏感的,也不知我们刚刚的笑会给他带来什么。
    然而我多心了。
    那人只是看着我们,全然没有反应,桑吉对老黄方才的举动极为不满,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怒气,随即便对着那人虔诚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行的是三拜大礼,姿态极为恭敬。
    我和老黄对视一眼,突然不知怎么办好了,作为新中国的大好青年,我不信这个世上是有神的,更何况我们知道这是白化病。
    曾经世界各地都流传着神神鬼鬼的传说,但随着科学的发展,一些传言都渐渐有了依据,我看着桑吉跪拜,就好似新世纪的人类看着古人的愚昧举动,心里甚至还有点儿着急。
    然而我们还能说什么?告诉他他们敬畏的永生的神只是个基因突变的产物?
    这里可是极为偏远的藏区,我敢保证我们但凡说一句那人的不好,就会有一大批藏民跑来把我们连屋带人砍成烂泥。
    一时气氛僵硬,我看看那人,又看看桑吉,老黄的举动在桑吉看来无疑是一种亵渎,他方才的目光也的确带上了杀意,可能是迫于“神”的威严,又或许我们是“神”想见的人,他才没有撕破脸。
    还好这尴尬的气氛没有持久很久,那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物,此时抬起手臂,向我抛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接住,目光刚刚触及,便感觉有一道血流猛的冲上头顶,眼前蓦地一黑。
    这是一块白得通透的玉,外表阴刻着复杂的扭曲花纹,里面有一道血色的纹。
    玉凉得刺骨,我下意识地几乎要扔掉,老黄则迅速地冲进屋去,我听见他快速翻找行李的声音。
    老黄很快就出来了,对着我轻轻摇头,这不是我们的那一块。
    刚刚有一瞬间我几乎要相信他是神了,前提是他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的玉偷出来。
    事实证明我们又一次想多了,人终究是人,只不过我们误打误撞遇上了对的人。
    “老哥,你给我们块破玉干啥?”老黄从我手里拿过那玉,举起来随意地晃了晃。
    那人嘴角很明显地起了一丝弧度,似乎在嘲笑老黄的小把戏,然而老黄的脸皮是何其厚,只当没看见,又问了一遍:“你给老子块破玉干啥!”
    那人没理老黄,只是转向桑吉说了几句藏话,然后竟衣袖一甩,走了。
    这个人的言行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老黄吃瘪立时火起,抬手就把玉丢了出去,磕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人却连头都没回。
    “妈/的!”
    老黄大声咒骂了一句,身体却已经蹿了出去,这玉对那人来说或许真的是破烂,对我们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刚刚那清脆的一声听得我心都提起来,老黄肯定也是一样,如果真摔碎了,哭的也该是我们。
    “怎么样,碎了没?”我喊道。
    “没!”
    老黄的声音传来,我也放了心,转头问桑吉:“他刚刚说了什么?”
    “永生的神说你们可以去庙里找他。”
    我也窝火起来,这人就是吃准了我们的软肋,偏偏我们还不得不去,真是有够烦的。
    我转头向这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却感觉周身一凉,打了个冷战,茫茫雪山一片洁白,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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