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临飞前买的票,经济舱也满了,只能买头等舱,或许是因为将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看着那贵得要死的票价突然的有点心疼。
    航班不是直达,中间还要转两次,这是国际航班,飞韩国的,我们要在第二次转机时下机,之前还要在别的地方停留近六小时,麻烦得要命。
    都不重要了,能回去就行,飞机很快起飞,不久就有飞机餐送来,老黄一点也不怕人笑话,直接要了三份,幸亏头等舱没几个人,不然真的很尴尬。
    直到这种尴尬的心情泛起,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了,远离了出生入死,这才是普通人的点滴。
    回归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我措手不及,甚至有种背叛了墨家和神哥的感觉,我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压下去,也没什么胃口了。
    “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老黄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他再怎么难过,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我拼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我不想让老黄担心,到最后还是吃不下,老黄叹了口气,也没多说。
    今天跑了整整一天,老黄累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两小时后我们就到了中转站,不能在飞机上停留,出去找个旅馆又不够时间,只能无聊地坐在候机室里,直到天色露出一点点光亮才再次上机,最近接连熬夜,休息不好,老黄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的气色肯定比他还差,他开车的确累,睡得却比我多,他不肯让我开车,因为我总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怕我直接把车开进路边的山沟里。
    我也熬不住了,上机没多久就昏昏睡去,下机时还是老黄把我叫醒的,早晨的阳光不算热,空气却无比沉闷,时隔两年,连从前熟悉的气候都让我倍感不适,人真的很容易被环境改变,这个机场我来过好几次,现在又一次前来,却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还得先去车站坐大巴,真特么人在囧途,折腾死了,”老黄走出机场,转头看我,“大泽,最后一次了,以后老子就是死在丽江也不出去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当初我们去贵阳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这家伙说的根本就不算数,我敢保证,我以后要是还想到处跑,哪怕还是出生入死的事,他也同样会跟着。
    我没回答,突然想起我们在附近还有辆车,拉了他一下:“老黄,你还记得咱们上次走之前把那个车停荒道上了,钥匙你还留着没?”
    “卧槽,”老黄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钥匙倒还在,就是都两年了,早让人拖走了吧。”
    “去看看再说,也不远。”
    老黄没反对,我们很快就到了那条熟悉的荒路上,那辆车竟真的还在,只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是在洗车行洗刷干净了的。
    天气很闷热,阳光不算足,灰蒙蒙的却烤得慌,老黄从后备箱里拿了拖把把挡风玻璃胡乱擦了擦,直接开到机场附近的加油站加油,也没再去洗车,直奔我老家而去。
    这条路太熟悉了,却又陌生得可怕,我曾暗自发誓再也不回来的,没想到又一次食言了。
    我的心情很沉重,自从父亲去世,回家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禁忌,我恨不能离它越远越好,一想起那空无一人的老宅,就忍不住想起家族曾经的辉煌,赵高肯定不曾想过,为了一个得不到的永生,家族会没落至此。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的,这地方别说是秦朝,就算又过了上千年也是个荒僻之地,他给家族留下了血脉,却也留下了血咒,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但一想到家族世世代代遭受的苦难,还不如当初就早早了断。
    终究是没落了,没什么能抵挡时间。
    我一怔,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能抵挡时间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注定无法和我们走在一起。
    我时常想,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更为深刻的感情,深到让人不得不放弃,因为时间是错的,人也是错的,注定只能远远相望,除非我们能真正地变成同一类人。
    都是痴人说梦,汽车颠簸得厉害,我头疼欲裂,周围的景色单调又熟悉,勾不起我的丝毫兴趣,我们一路颠簸,直到傍晚才来到那个熟悉的村落。
    眼前的村落荒凉得可怕,很多房屋都破败不堪,房顶院落长满了野草,只有几户还算干净,也是紧闭大门,寂静无声。
    “靠,怎么变成这样了?该不会遭了土匪吧。”老黄说着跳下车。
    这里完全变成了一个荒村,连曾经被踩得紧实的小路也被杂草侵占,我心里发憷,我知道村里的人很迷信,或许是因为我爹死得骇人,老马的尸体又莫名失踪把他们吓到了吧。
    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尸体又莫名其妙地没了,当初把我和老黄都吓得发誓再也不回来,对村民来说肯定更可怕,我想着,越发难受,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老黄没多说,我们径直向老屋走去,我家的屋子算是村里比较大的,位置也偏,草木繁盛,更显得荒凉,我推开大门,一团烟尘从门上飞落,扑了我们一脸。
    院子里全是杂草,屋子里只有腐朽的野外气息,闻起来竟和古墓很像,我走进屋中,里面同样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父亲的遗像和牌位还在,我清楚地看到前面的香炉里插着三支已经燃尽的香。
    靠近香炉,就能闻到极淡的香味,我一惊,伸手摸了一把香灰,下面的沙子竟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这里有人来过,就在不久之前,绝不会超过三小时!
    我只觉得一股血流直冲头顶,都结束了,谁还会来这里,难不成是十九?
    难怪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一种违和感,这里到处都蒙了灰,偏偏父亲的遗像和牌位是那么干净,它们被人打扫过,说不定我没回家的两年,每隔一段时间就曾有人来此看望过他。
    一定是十九,我很肯定,除了他绝不会有别人,他让我找的一定是父亲留下的东西,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当初老马的行动重合了,只是这一次,甲在我的手腕上,我们不会遇到危险。
    院门没被人开过,还是我上次离开时虚掩的模样,那个人是翻墙进来的,院墙虽说不高,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翻过去的,一定是十九。
    我回想着来时的路,完全不记得有没有车从身边经过,一想到我在某个时间和他擦肩而过,就觉得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这些人一个个神出鬼没的,为什么就不能面对面地好好谈,都在躲,都在避,好像我是洪水猛兽。
    老黄已经去掀锅盖了,我家有东西两个灶台,我印象中做饭的一直是东边那个,此刻掀开西边的锅盖,就看到铁质的锅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圆洞,一看就是甲瞬间窜出来造成的。
    下面是空的。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就像最初探究血咒的秘密一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原点,过去的经历都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墨家早就知道老屋有秘密,他们透露给老马,让他抛弃了我,但他连真相的藏身之处都没找到就被甲夺走了性命。
    我提着铁锅边沿,猛一用力就把它抬了起来,灶台下果然是空的,被人挖出了一条一米见方的通道,黑漆漆的直入地下。
    难怪父亲要说西边的灶台坏了,不能用,我已经记不起他是什么时候跟我说的这句话了,只知道那时候我还很小。
    他竟在我的眼皮下把秘密藏了那么多年,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明知下面没有危险,竟不敢去了,我回想着上次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里的锅盖是盖着的,这说明在甲杀死老马之后,有人重新把锅盖盖上了。
    我在听到阿川讲甲的故事时就觉得奇怪,他的故事里,那个死去的人的甲直接去找了他的儿子,而父亲死后甲并没有立刻找我,而是一直留在下面直到杀死了老马,这一切定是人为的,有人一直在老家等待着,等着老马回来,让甲杀掉他。
    背后涌起一股凉意,看似不经意的背后,隐藏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当初我回来看父亲最后一面时,也是有墨家人参与的,他们用了迷尸香,他们应该是在那时候就把甲控制起来了,而我和老马前去泰兴的时候,那个人一直隐藏在我家,说不定我和老黄回来的那晚他也在。
    这已经不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了,这些人行事缜密到了极点,我所经历的不过是最浅显的表面,最简单的事都有他们的手笔,遑论后面那一次次复杂的冒险。
    我突然生出极重的挫败感,我在他们眼中或许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明明参与了一切,甚至是一直和他们走在一起,都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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