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岭的清晨,没有丝毫奇特之处,对于徐焰而言,也仅仅只是在群山之间,度过了一个无比寻常的夜晚后,所迎来的新的白昼。
    不过相比起之前那段时间,他在昨晚向陈青河又大致讲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后,总算是轻松了半个夜晚,至少他不必再一整夜都保持在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一刻也不能闭上眼睛。
    吃过简单的早餐后,莲花宗的所有弟子便开始收拾行囊,随后向黄毛尖进发,原本他们本该两天前就进去的,毕竟整个春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外加还要算上众人花费在往返行程上的时间,其实每项任务平均下来,他们所能分到的时间也就七八日左右。
    可如今,这才只是进行到了第一项任务,他们便花去了足足半个月,也就是十五天的时间,因此,接下来的两项任务,他们差不多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能够使用,显然是已经有些刻不容缓了。
    春猎的第二项任务,不再是继续寻找药材,而是猎杀黄毛尖中的灵兽,并且还得是那种孕育出了内丹的灵兽,因为在春猎的规则中,明文规定的十分清楚,只有在此次任务中,猎捕灵兽内丹最多的宗门,方能从中胜出。
    “邱师姐,你在做什么?”
    在所有人都出发后,本是去一边解手的徐焰,见到邱元锦此刻还在拿一把匕首在路边的树上雕刻着什么,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邱元锦听到徐焰的声音突然在自己背后响起,像是受了惊吓般突然哆嗦了一下,语气则是有些慌张说道:“没……没什么。”她看着徐焰那双深邃无比的眸子正盯着她看,脸色立刻便微微地红了起来,但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悄然从刚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随后,只见她伸手将一缕散落在额前的青丝,捋回到自己耳后,这才低垂着秀额,语气带有一丝含羞说道:“小师弟,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徐焰见她顷刻间就能从惊愕中转变成一名小女子的姿态,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并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的转移开了。徐焰回道:“我刚刚从那边解手回来,见邱师姐还停留在原地,便上来问候一声,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邱元锦文言后,语气便忽然有些幽怨说道:“噢,原来只是这样么,我还以为小师弟是特意留下来等我呢。”
    “……”
    沉默片刻后,徐焰才开口说道:“邱师姐若是再不追赶上去的话,大师兄他们可就要走远了。”
    “赶紧走远了才好,这样我就能跟小师弟你在一起了,我想小师弟总不会那么无情,让师姐一个人在黄毛尖中乱窜的,不是吗?”
    “嗯……我觉得邱师姐此言有欠稳妥,你跟着我确实危险太大了,你还是跟在大师兄他们的身边比较好,再者说……”
    “你这呆子!”
    不等徐焰把话说完,邱元锦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他,快步朝陈青河等人追了上去。
    见到邱元锦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徐焰的脸上微微一愣,却并不为此感到吃惊,如果他还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指不定还真会被她此刻的举止给搞得云里雾里,但显然她是想多了。
    “啧啧,徐焰,你看人家都给你惹生气了,怎么还不追上前安慰安慰?”
    听到意识中传来的幸灾乐祸的声音,徐焰便没好气道:“你不过只是一头幼蛇,懂什么男女之情?”
    小彩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回道:“如果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来算,我可是差不多有三百多岁了,都足够你活两辈子啦,才不是你说的什么幼蛇。”
    徐焰对此,直接哑然无语,心想:跟我比岁月?但随即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辩驳,因为他确实没法与小彩去争论这个问题。
    最终,徐焰瞥了一眼那邱元锦在路旁树上所留下的痕迹,脑中却不禁回想起,自昨日他与白冰等人汇合后,她便一直有做这样的举动,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却不再继续纠结,而是同样朝着黄毛尖的方向快速行去了。
    ……
    进入黄毛尖的入口,并非只有上邪岭这一条,只不过从莲花宗这边过来,通常所有的弟子都会选择上邪岭这个关口,因此,在徐焰等人离去后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又有人来到了这个地方。
    在这群弟子当中,他们的衣着可谓相当复杂,其中有人身穿着如徐焰等人一样的麻布长袍,有人则穿着土黄色的长袍,还有穿着的乃是青色的长袍,毫无疑问,他们正是后来居上的周显一行人。
    周显等人来到上邪岭后,并没有立刻就向黄毛尖进发,而是在此地停留了下来,等所有人都挑了个坐定后,周钰才对周显问道:“三弟,你当真确定那群莲花宗的弟子,会走这条路?”
    周显闻言,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环顾四周轻微地扫了一眼现场,在见到那熟悉的场景以及地上一堆新土后,他用脚蹭了蹭地上的泥土,随即便翻出了一堆黑漆漆的木碳堆,这才悠然说道:“这些木碳一看就是新的,他们昨晚应该就是在这里过的夜。”
    “那我们还在这里滞留做什么,赶紧追呀,要是我们脚步快一些,指不定还能追上他们呢。”
    “不是你自己说,要在这里等你之前派出去追那女子的两人么?”
    “哎,都什么时候了,先不管他们了,只要他们完成任务后,自会来黄毛尖与我等汇合,倒是那之前与徐焰兵分两路逃出去的女子,你到底认出她是谁了么?”
    周显并没有见到蔡珍靖面纱下的容颜,单凭一双眼睛,他确实难以辨认到底是谁,因此,他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只是回道:“当时我不过只是在情急之下瞥了她一眼,又如何能确定她到底是谁?不过我莲花宗此次参加的女弟子中,只有邱元锦与谷雪青两人,如果她不是邱元锦的话,那么自然就是谷雪青。”
    “谷雪青不是你春字派的弟子么,哪怕就算她平日里跟你不对付,也不该和那徐焰走的这么近才是,而且莲花宗春夏秋冬四派之间,不是早就貌合神离了么。”
    “那谷雪青乃是个贱人!”
    听到周钰说这些话,周显却是忍不住怒骂一声,脑中则是没来由想起之前那名已经被他亲手下令杀死的春字派弟子曾跟他说过的话,当时那名弟子告诉他,在决赛上徐焰赢了他之后,那谷雪青还特别去恭喜了他的那位死对头。
    周显眼神忽然间变得十分阴冷,接着说道:“我倒是巴不得她就是谷雪青,反正我早就想要这个贱人的命了,就是不知,二哥之前派出去的那两名云兰宗弟子实力如何,我得提醒二哥一句,那谷雪青的实力可是相当不俗,二哥可别在这种阴沟里翻船了!”
    听到对方语气中略带讥讽之意,且现在才告诉他关于谷雪青的情况,周钰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不过对于自己那两名同门,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毕竟他们也都是达到了三层楼顶峰的剑修。因此,周钰在顿了顿语气后,才沉声回道:“三弟这个提醒,来的可真是时候。”见周显脸色不变,周钰便又接着说道:“只要那谷雪青还不曾踏入四层楼,便出不了任何意外。”
    周显闻言,脸上戏谑不减,口中则是冷笑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钰与周显之间的感情并不算特别深,这与前者跟他的大哥周泰相处时,感觉完全不同,甚至是他与那本是他父亲拜把子兄弟的儿子‘周觅’的关系,都要比跟周显来的亲近,虽说他们三人乃是亲兄弟,可毕竟老祖宗在仙逝前,把那柄红烛独留给了周显。
    这柄红烛,对于世间人而言,至多也就是一把名剑而已,可对于周家的子弟来说,它却是当仁不让的传家之宝。
    首先,它的来源,乃是由自家老祖宗当年在旱州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才被陛下钦赐于后者的十大名剑之一。其次,它不仅象征着周家昔日的荣耀,同时还在这柄剑中,封存着自家老祖宗在仙逝前,花去一半修为才注入到其中的三道强大剑气。这三道剑气,非周家嫡系子弟血脉所不能驱使,并且它还可以随着使用者自身的修为,来决定它的强弱,这等同于是在关键的生死大战时,持剑者平白多了三次逆天改命的机会。不过周钰并不知道的是,周显在之前与徐焰对战之时,其实就已经使用出了其中一道剑气。
    当然,这柄红烛若仅仅只是体现在修行意义上的话,周钰并没有那么的不满,只是家族在这些年来,对周显那当作是下一任家主般的培养,才真正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公与愤怒,因为在三兄弟中,周显自然不必多说,而自己那位大哥周泰,家族为了安他的心,也早就为他获得了一个直接拜入到剑武学院修行的名额。唯独只有他周钰,却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获得。
    没有红烛,也没有对他进行重点培养,甚至他连唯一一个可以进入到中州的机会,都还要靠自己现在这般,在经过重重阻碍后方能争取到,而最重要的是,家族那边还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那便是:这一届的百山春猎,只许胜不许败。
    周钰沉默许久后,便从一座石块上站起了身,然后开口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进山吧,吴兄,接下来在需要对付莲花宗的弟子时,就劳烦你多多出力了。”
    吴浩闻言后,咧嘴一笑,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只是口中无比爽快回道:“好说好说,反正只要你们云兰宗事后能给我们辰阳宗足够的报酬,你们想要我杀谁都行。”
    周钰听他这么说,脸色好看了不少,不过见对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却又有些不解问道:“吴兄这是……?”
    见对方明知故问,吴浩脸上不动声色,直言回道:“噢,我与严师弟还有要事相商,所以我们只能晚点再进山。”
    周钰并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忍不住挑了挑眉,不过在思量少许后,他还是没有对此表露出什么不满,只是沉声说道:“那吴兄与严兄可要记得抓紧点时间,毕竟此次春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不仅要杀掉莲花宗的弟子,必要时,吴兄还得帮我们多猎捕一些灵兽的内丹。”
    吴浩听完后,竟是脾气出奇的好,一一点头应下,回道:“无妨,都依你便是。”
    见对方如此表态,周钰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以再与对方讨价还价,便转头与一旁的周显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仅剩的三名云兰宗弟子,一脸铁青地朝黄毛尖行去了。
    半刻钟后。
    在见到前面的周钰等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身影,坐在一旁的严子忆才开口问道:“不知大师兄单独留我下来,是有何要事相商?”
    吴浩听到对方主动开口询问,没有作答,只是将自己脸上所带有的笑意缓缓散去,直到把严子忆看的浑身发毛后,他才语气幽冷说道:“我与你分开时,可是把宗门里的八名弟子都交给了你,而你最后却孤身一人跑来见我,难道在此事上,你不该主动解释一下缘由么?”
    听到对方在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杀意,严子忆当即惶恐回道:“回大师兄的话,此次宗门弟子悉数阵亡,其中责任并不在我啊。”见吴浩不做任何回答,但身上的杀意却更加浓郁,严子忆已是冷汗直冒,但他也立刻意识到,对方于自己这个回答,显然十分不满。
    严子忆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决定不做任何隐瞒,实事求是说道:“此次宗门的兄弟们,之所以会接连阵亡,首先是我们在对付白鹤剑庄的弟子时,被她们拼死反杀掉了两人,之后我们生擒了那位蔡珍靖,但为了保护她能安全送到大师兄面前,在一路北上遇到灵兽群时,便又为此不慎赔了两名弟子的性命进去,但最可恶的是,在我们进入到迷雾森林后,我们就遇到了那个徐焰,哪怕连徐牛在内,最后都惨死在了他的手中,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啊,大师兄,要怪就怪那个徐焰,是他从一开始就隐藏了实力,给了我们致命一击,师弟是真的不知道,他的武道修为竟然就名其妙的步入到了四品啊。”
    吴浩听到对方这番解释,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口中却是忍不住讥讽说道:“你刚说为了保护蔡珍靖能安全送到我的手中,那么她人呢?”
    严子忆自然不会说出他半途曾私自对蔡珍靖下手的过程,要不然他为何要让徐牛三人在那片山谷内对徐焰设伏?难道仅仅只是觉得,他们能胜过徐焰?显然并不止于此。严子忆在下达这个命令前,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只是带着三成左右的信心能够杀死徐焰,他真正的意图,实则是想借助徐焰的双手,来替他杀人灭口,因为相比起徐焰这种本就是‘敌人’的敌人,他更担心的是等此次春猎过后,在徐牛三人中,会有人将他对蔡珍靖所做出的出格的事泄露出去,尤其是那名韩姓弟子。
    此时此刻,严子忆的脸上惶恐与委屈并存,但脑中却是无比清晰的在思考对策,思考那能让自己安全过关且顺利活下来的对策,他恨声说道:“蔡珍靖也是被那徐焰杀掉的,大师兄你也知道,莲花宗此次本就处在众矢之的的位置,蔡珍靖身为白鹤剑庄的核心弟子,自然也是他的敌人,他又岂能对她手下留情。”
    吴浩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疑惑问道:“你亲眼见到他杀了蔡珍靖么?”
    严子忆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如此一问,但他却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说道:“不错,当时宗门的师弟们为了能保我成功逃出去,向大师兄通风报信,我亲眼见到徐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掉了,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大师兄你可一定要为同门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啊!”
    吴浩闻言后,却是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回道:“我自然会为他们报仇,不过徐焰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只是一名四品境界的武修。”
    严子忆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骇然失色,口中则是结结巴巴说道:“大师兄你……你说什么,他……他难道……”
    吴浩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但眼神中却是异常冰冷说道:“不错,他真正的修为,其实已经达到了五品境界,不过从我和他交手的那一拳来看,他应该是刚跨入到五品不久。”
    严子忆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他岂会修炼的这么快……”
    砰!
    一声震响。
    不等严子忆回过神来,站在他身侧的吴浩便突然伸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胸口。
    严子忆的身体,瞬间倒飞出去,随之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才艰难从地面上爬起,口中有血水不停溢出来,然而在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怨恨,反而是带着一抹恭敬说道:“多……多谢大师兄,手下留情。”
    吴浩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淡漠说道:“这一拳,就当是给你提个醒,若还有下次,你最好是自行解决,要不然,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
    在登背山石笋林的中心地带,此刻正有一名浑身沾满了血迹的弟子,正半倒在地上起不了身,可以看出,在她身上,正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不停地溢出血水,不过相比起在她面前平躺着的两具、已经被她刺的完全没有了人样的尸体,她此刻的状况终归是要好太多了。
    最终,这名女弟子虽是无比艰难,但还是成功从别人送给她的那只储物囊中,取出了最后几颗复原丹囫囵吞下,然后才开始了长达数个时辰的缓慢调息,不过没能等到她身上的伤口结疤,她便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此地。
    临走前,她不忘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在她那双无比美丽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厌恶,以及浓浓的怨恨。
    她没有听从那名男子对她的告诫,继续向南行走,而是毅然而然选择了往东北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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