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广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只见他冷哼一声道:“呦呵,没想到脾气还挺大。宁修你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别到时候来个名落孙山,丢人现眼!”
    刘文广说这话时鼻孔却是朝天,一众狐朋狗友纷纷附和。
    刘惟宁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被刘文广一众人讽刺一番,情绪近乎崩溃。
    宁修皱了皱眉,看刘惟宁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连接下来都两场考试都考不了了。若是如此岂不是被武昌府的一众士子看了笑话?
    不行,人活一口气。既然刘惟宁不打算争这口气,宁修便来替他争!
    说罢宁修大笑道:“听你的口气,是对此次秋闱胸有成竹了?”
    刘文广眉毛一挑十分臭屁的说道:“那是当然,我把话放在这里,这次桂榜放榜时我必在榜上!”
    沉寂,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众武昌府士子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刘文广,宁修嘴角则浮起一抹微笑。
    他的目的达到了,刘文广被他一激说了绝不应该说的话。
    好嘛就连元辅少师张居正的儿子张懋修张三公子都不敢说乡试一定高中的话,这个刘文广何来自信?
    难道他与主考官,同考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其实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十分自傲。唐伯虎唐寅便属于这一种。
    但这刘文广显然不可能和唐大才子相比。宁修虽然没有见过刘文广作得文章,但诗词却是领教过的,实在是平庸不堪。
    这种水准的人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高中举人,实在值得玩味。
    此时此刻宁修想到一句十分著名的话--脑残死于话多。
    刘文广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想要找补,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那么容易圆?
    刘文广一双眼睛瞪得犹如牛眼,却是吭吭哧哧说不出一个字来。
    宁修顺势沉吟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举人身份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刘朋友该是得了贵人的允诺,这才会如此气定神闲吧?”
    “你!”
    刘文广被宁修这么一激,却是气得跳脚。
    “好,好啊,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泼才。我劝你最好考量清楚了,不然若是说错了话没人救得了你!”
    刘文广这番话中满满的威胁味道,宁修却也不是被吓大的,咦了一声道:“刘朋友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失言的是刘朋友,怎么反倒弄得像宁某说错话了呢?”
    刘文广一甩袖子,鼻孔中喷出两道冷气道:“姓宁的,你作诗词的本事确实还算入流,可乡试考的是儒家经典,时文经义,你那些跳梁小丑的本事是拿不上台面来的。而我是武昌府乃至整个湖广公认的时文高手,稳稳压过你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宁修倒也听说过刘文广善于作八股文,不过他前面挖的坑太大,现在想靠一句话就填回来简直是可笑。此时此刻,刘文广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他嘴上虽然逞强可后背已经冒了不少冷汗。
    宁修见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刘文广,也无心与他再纠缠,冲浑浑噩噩的刘惟宁轻声道:“我们回客栈吧。”
    刘惟宁点了点头,被宁修扶起,二人一齐离开店铺往客栈方向去了。
    见二人就这么走了,刘文广彻底发飙了。
    “好,好你个宁修,今日之耻刘某人必定让你加倍奉还!”
    ......
    ......
    却说宁修与刘惟宁回到客栈,稍稍歇息了一番。约莫一个时辰后宁修主动敲了刘惟宁屋子的门。
    刘惟宁前去开门,见宁修手中捏着几本书籍疑惑道:“宁贤弟,你这是做什么?”
    宁修笑了笑道:“刘兄先把我让进去说吧。”
    刘惟宁微微颌首,让开身子把宁修让进屋中。
    二人分别撩起袍衫下摆坐定,宁修这才解释到:“刘兄,下一场考试是在三日后,刘兄不妨再看看书,说不准能够起到奇效。”
    俗话说的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刘惟宁的底子不差,现在只不过心态崩了。如果能够调整好心态,再看一遍书,接下来的两场考试也还是有机会翻盘的。
    虽然乡试的第一场尤为重要,但却也不是一考定乾坤的。
    宁修相信以刘惟宁的水准,即便考砸了,也不是普通庸碌之辈可比的。
    这种例子他见得实在太多了,前世每逢大考后总有一些学霸会慨叹考砸了,但最后成绩一下来,并不算差。
    如果排除装逼的因素外,那么很大可能是这些人对于自己的要求和期望太高,故而哪怕只是一个细节出了问题也会觉得考砸了。
    宁修觉得刘惟宁多半就属于这种。
    刘惟宁却是摇了摇头,叹声道:“宁朋友的心意刘某明白,只是我作的文章我自己心里清楚。”
    宁修见刘惟宁仍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有些急了。
    “既然乡试要考三场,那么刘兄就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场结束。有些话宁某本不该说的,但实在不忍见刘兄这样自暴自弃。刘兄曾经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获得乡试的参试资格,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刘兄难道不应该珍惜吗?”
    “我......”
    刘惟宁面色一红,将头垂然低下。
    宁修继续说道:“吾辈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能够金榜题名,将一身本领卖予帝王家。往小了说我们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往大了说,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刘兄难道就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而放弃了金榜题名的机会?”
    这下刘惟宁将头垂的更低了。
    宁修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再接再厉道:“不到最后一刻,刘兄千万不能放弃。宁某带来了一些我自己的笔记,愿意与刘兄一起分享备考。再怎么说,咱们也不能让武昌府的士子看了笑话。”
    这些笔记有一部分是张懋修作的,有一部分是宁修添的,合在一起却也是一份详实的备考资料。
    宁修肯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与刘惟宁分享,这让刘秀才十分感动。
    “宁贤弟一语点醒梦中人,你放心,愚兄一定竭尽全力考好接下来的两场。”
    ......
    ......
    却说三日转瞬即至。
    八月十二,是乡试第二场开考的日子。
    这一场考的是内容是试论,判语,以及诏、诰、表。
    其中试论考一道,必答。判语五条,也是必答。至于诏、诰、表三选其一。
    宁修和刘惟宁早早来到贡院候考,等到贡院大门一开,他们便接受检查进入了贡院。
    与第一场开考前的紧张气氛不同,这一场考试前考生们的心态都平和了不少。考的好的自然胸有成竹,考得差的亦放下包袱。
    就连贡院大门口负责检查的官兵都敷衍了不少,只草草检查一番便把人放了进去。
    进入贡院后宁修便与刘惟宁分别向号舍走去,经过两三天的调整刘惟宁的心态已经平和了下来,相信一定能够发挥出真实实力。
    至于宁修更不必担心什么,这一场考的内容都是他的强项,只要正常发挥,成绩足以名列前茅。
    进入号舍后宁修照例把考篮放在桌案右上角,依例取出笔墨、食盒。
    接下来他闭上眼睛养神,等着发卷书吏的到来。
    很快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睁眼去瞧果然是发卷的书吏到了。
    宁修接过卷子展开来看,不由得喜笑颜开。
    这些题目简直就是送分的嘛。
    相较于四书经试,这些题目的难度降低了不知道多少,最重要的是这是宁修最擅长的题目类型。
    少年当即提笔蘸墨写开来。
    很快他就将试论和判语写完,接下来便是要从诏、诰、表三道题目中选择一到作答了。
    宁修略作思考,选择了表来作答。
    这种文体相对而言出差错的概率较小,对于求稳的科举考试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宁修本就擅长作表,加之题目正合他的心意,作起文章来自然是文思泉涌,信手拈来。
    很快这篇表也作完了。
    至此宁修才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就有些尴尬了,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是晌午,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三个时辰,宁修却不能提前交卷,得跟其余考生一起耗到考试结束,这也太监熬了。
    但无奈,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不可能逾越。宁修也只能选择遵循。
    他从食篮中取出带的饼子,咬了一口。
    饼子有些发酸,又早已凉透自然没有什么口感可言。
    好在其饱腹感很强,用以充饥果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吃完饼子后宁修用手帕擦了擦手,便小憩了一会。
    醒来后他又把作过的题目一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这才继续补觉。
    其他号舍的考生大体也是这么一个状态,就这一场而言,考试的时间确实太长,不少人都能够提前答完。
    或许允许考生答完题目后提前离开贡院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在当下,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众人皆是等到书吏们来收卷才得以逃出升天。
    关在这逼仄狭窄的小小号舍中,连腿脚都得蜷缩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考生们一出号舍,就纷纷舒展筋骨,活动腿脚,似是用这种方式宣泄对考试环境的不满。
    宁修提着考篮一路走到贡院大门,见一众士子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好奇之下便凑步上前听了一听。
    “三场之试已考两场,雁卿兄怕已是十拿九稳了吧?这一次若拿了解元,也算给咱们岳麓书院争一口气。”
    “是啊,以雁卿贤弟之才夺得解元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惜如今朝廷禁毁书院,即便雁卿兄夺魁,这功劳也得落到长沙府学头上,真是叫人气愤。”
    “筹和兄,旭言贤弟,此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心祸从口出啊。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再说吧。”
    听这三人的口音,应该是长沙府那边的。
    “敢问三位朋友可是长沙府学的赴考生员?”
    宁修拱手问道。
    那被唤为雁卿的是个二十上下的秀美男子,一身淡青色儒衫紧紧包裹着身子,发髻用一只桃木穿过显得十分清雅。
    再看他的五官,这男人生的一张典型的国字脸,星眉剑目气度不凡。鼻梁高挺,一双大耳隐隐有福相。
    “吾三人便是长沙府的士子,敢问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宁修愣了一愣,尼玛,声音要不要也那么好听啊。
    “咳咳,在下听到方才几位朋友在议论岳麓书院的事情,似乎朝廷有意下令禁毁书院?”
    那三人面上立刻警惕了起来,为首那雁卿冲宁修拱了拱手道:“朝廷大政岂是吾等能置喙的,方才这位朋友听错了。”
    那二人也连忙道:“是啊,这位朋友一定听错了。”
    宁修心道看这三人的表现,他一定没有猜错。
    张居正于万历七年下令禁毁天下书院,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张居正反感私人讲学。
    因为私人讲学,往往会对朝廷的大政方针予以置评,引起不好的舆论影响。
    于是乎这位元辅少师张相国下令禁毁天下书院,不少知名的书院都被迫关停,不再公开讲学。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宁修也知道有不少书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保留了下来,却不知道著名的岳麓书院究竟是怎样一个状态。
    听那三人方才的口气,似乎是对张居正禁毁书院的举动很不满呐。
    咦,他似乎略过了一个细节。
    方才他问的是‘三位朋友可是长沙府学的赴考生员’。
    而那玉面书生答的却是‘吾三人便是长沙府的士子’。
    虽然‘长沙府学’和‘长沙府’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差远了。
    前者证明他们是长沙府学的在读生员,后者只能说明他们是长沙籍的读书人,却不一定就读于当地府学。
    为何那玉面书生要咬文嚼字呢?
    “三位朋友误会了,小可也对张相国禁毁书院一事十分关注,听闻三位畅谈便想要论道一二。”
    宁修连忙解释到。
    “这......”
    那被唤为雁卿的玉面书生显得十分犹豫。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客栈说罢。”
    宁修直是大喜,连忙拱手道:“正合吾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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