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白色绣裙的女子随着去而复返的绛雪进了屋中。
    灯下,橘黄灯光温和静谧。
    那女子冲徐行深施了一礼,方将秀丽螓首抬起,一剪秋瞳,春水盈盈,毫不畏怯地打量着徐行,心中却不住暗思:“绛雪姐姐说,住此庭院的公子,是什么道行不凡的高人,非要自荐为婢,依我看,还不如黄……”
    正胡思乱想之际,对上徐行一双清冽沉静的眸子,心间不由微震,一道如金石击打玉磬的声音在耳畔次第响起,清朗悦耳中隐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峻峥嵘,“你就是香玉?”
    “呀,”香玉错愕而惊,连忙垂下头来,长长眼睫轻轻颤抖着,颤声道:“正是奴家。”
    芳心却不自觉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雪姐并不欺我,果是一位神仙人物呢。
    徐行皱了皱眉,似对香玉的痴痴反应有些不喜,“这女子反应迟迟,能伺候人?怕不又是一头青凤?”
    青凤在一旁闷闷不乐坐着,虽不知徐行心头腹诽,但仍时不时瞪目徐行,心里碎碎念:“老徐这般爽快答应,是不是觊觎着人家姐妹美色?毕竟是花妖,还是国色天香的白牡丹……可,自己一点也不差呀。”
    徐行沉吟半晌,凝声道:“我这里并无太多规矩,你只需恪守少言多行即可,至于食气修炼之道,有余暇时,也可传你二人。”
    绛雪闻言,拉过一旁偏头偷偷观瞧徐行,一副神飞天外、霞飞双颊样子的香玉,感激道:“多谢公子垂怜。”
    徐行神情顿了顿,也没再说什么,重新落座,拿起案上书卷静静读着。
    果然,读了没大一会儿,一股馥郁清宁的茶香就从一旁飘过,徐行心头暗暗赞许,这都根本不用猜,要是青凤,想都不用想,只会道,老徐,我渴了;老徐,我饿了;老徐,我想吃梨子、烧鸡。
    无怪乎狐仙青凤之名,后世鲜有人知。
    正在出神之时,“公子,请饮茶。”
    香玉微微欠身,一剪秋水盈盈如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半截欺雪赛霜的藕臂伸来,双手奉上蓝底白瓷的茶碗,热气腾腾氤氲,似等着徐行来接。
    “放那吧。”徐行撇了一眼香玉,随口说道。
    香玉怔了一下,将茶杯轻轻放下,静静退到一旁,抿了抿嘴,竟有些气闷。
    “狐狸精!”正在打坐修炼的青凤远远见到这一幕,低声囔囔道,但猛然醒觉,这话似也把自己骂上,悻悻然地吐了吐舌头,收敛心神,继续修炼。
    就这般,伴随着纸页的刷刷翻动声中,橘黄色的灯光渐渐泛淡,夜色宁静而逝。
    ……
    ……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这一日,徐行正在庭院中和黄生叙话,青凤也站在一旁,做着婢女侍奉之状。
    “黄兄今日气色不错,可是有了喜事?”徐行打量着黄生,心头暗道,上次见这黄生时,还觉中气不足,这时竟满脸红光,真是奇了。
    黄桢笑道:“我最近夜夜苦读,竟觉经义突飞猛进,故而形色于外。”
    “原来是这样,那我提前恭祝黄兄了。”徐行恍然道。
    黄桢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科科不中,经年蹉跎,黄某已无颜回胶州老家,甚至在同年中也受着一些闲言碎语,唯有慎之兄,待我如常。”
    他看出徐行待他态度,虽然清淡如水,但从来一如既往,心中念着,或这就是圣人曾言的君子之交?
    徐行微微一笑,道:“黄兄,切不可生这样愤平心思,趋利避害,踩低捧高,人性如此,本就寻常……昔年苏秦未遇,归家时,父母憎,兄弟恶,嫂不下玑,妻不愿炊。然衣锦故里,马壮人强,萤光彩布,兄弟含笑出户迎,妻嫂下阶倾己顾……自家骨肉尚且如此,况区区路人?”
    黄桢闻言,虽不知苏秦是哪一朝之人,但这故事装逼打脸,天然充满代入感,竟目光悠远,一时神往。
    这世界历史其实也有类似人物,只要人性不迁,此类事,绵绵如缕,杜之不绝。
    见黄桢深思,徐行也感慨:“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黄兄,一时时运不济而受挫,切莫心怀愤世嫉俗之心。”
    这其实也是委婉告诫黄桢,心存愤愤,来日科场下笔不自觉落在文中,就可能为考官不喜而黜落,那时才是欲哭无泪。
    “时也,命也,运也!”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面相稚嫩的道童自月亮门洞缓缓走来,目中带着一丝惊叹,“徐道友一言道破天下盈缺之事,这样真知灼见,让人感怀。”
    来人正是清微,目光含笑地看向徐行,徐行之论并非仅仅是悲观腐朽的宿命论观点,而是透着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的道理。
    徐行望向来人,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清微道长。”
    说着,脸色就带着一丝疑惑,“道长不是在闭关行功吗?”
    清微笑了笑,道:“道友再看,这只是我一缕神念借云符所化。”
    徐行闻言,目露讶色,“原来清微道长,已踏入了那一步?”
    能够分出一缕神念,借符箓短暂行走,这就是元神手段了。
    “还差着一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清微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多说。
    所谓境界高出一丝,就高到没边儿,越近元神之境,越体会着自己师父那般天资,在阴神之境还停留着如此长时间,是如何平常了。
    清微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来意:“家师和道友约定之事,可以启程了。”
    说着,从手中拿出一道沉香玉符。
    “此物是我崂山嫡传弟子的法印信物,家师已用手段截留道友气息在里,你可以此为凭,出示给田朝宗。”
    徐行点了点头,上前郑重收了。
    这时,黄桢见二人叙话之间,隐透露徐行有事在身,将要出行,他倒也不多停留,和徐行道别一声,就在青凤的相送之中,施施然离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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