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至曹州的茂密山林中,一个手持禅杖的头陀,不避荆棘,一路飞掠过崇山峻岭,背影仓惶。
    “再逃五百里,就可进入汴梁府,那徐道人再是厉害,也不敢到汴梁杀人!”圆法脸色惨白着,心头念念道。
    当时,梁王封邑就在汴梁,而佛门于此界的弘法道场万陀寺,禅寺林立,庙宇宏伟,时人称谓:“香火繁盛,诵经昼夜不息。”
    方至曹州地界,圆法忽然心中一惊,看着远处那架蓝光莹澈的云梭,瞳孔紧缩,不由后退半步。
    “大师,何以惶惶而走?”徐行立身山林上空,目光清冽如刀,上下审视着圆法,右手掌中已祭出一柄粲白如霜石的法剑。
    “阿弥陀佛,徐道友,先前实是贫僧之过。”圆法以灵觉感知着对面少年的道行,就敛去了心头惊惧,双掌合十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徐道友可否放贫僧一次?”
    “若我不觉,大师可愿放连城一次?”徐行神情疏淡,屈指轻弹剑锋,剑鸣声清越若箫,低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大师既知己过,就到佛祖那里忏悔吧。”
    剑光煊赫,宛若一道匹练月华,直奔圆法脖颈,其势迅若雷霆,连呼呼而过的山风,似乎都微微一顿。
    “铛……”圆法背后冷汗渗出,目光惊骇欲死,手中伏魔定心杖道道金光明耀,如水佛力疯狂灌入,抵挡这法剑横斩。
    “噗呲……”随着一道入肉声响起,伏魔定心杖自中一斩两断,跌落空中,一颗光头凌空飞出,脸上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贫僧竟连一击……都挡不下?”
    随即意识陷入无尽深渊,横死当场!
    圆法尸首分离,已跌落到山谷蒿草荆棘中,徐行也懒得去做什么焚尸灭迹之事,荒山野岭多有野兽出没,不到晚上,恐怕就被野狼叼了去,收起慎行法剑,身形一闪,人已落在山道旁的山石,正待召回云梭赶回济南府。
    忽听到一道清朗的呼唤声:“这位兄台请了,小生常大用,欲前往曹州赏玩牡丹,敢问是这条路吗?”
    徐行循声而望,却见一个头戴蓝色布巾的青年公子骑着一匹骏马,拉住缰绳,目光迷茫地环顾四周,拱手问道。
    “此路向东北直行,绕过两道山梁,就是官道,可去曹州。”徐行神色淡漠撇了一眼常大用,缓缓说道。
    常大用心头正在急切,闻言不由大喜,因着急赶路,匆匆感谢道:“多谢公子相告。”
    继而扬鞭策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远远去了,时维三月下旬,正是曹州牡丹即将绽芳吐蕊、花团锦簇之时。
    见这人如此干脆利落,徐行也不由摇头一笑,招出云梭,向济南府遁去。
    玄渊观·后山
    连城方沏了一壶清茶,粉红袖管挽起,露出凝霜皓腕,未几,茶叶在蓝白瑞云的茶盏底部,漫卷舒展,正是一壶碧螺春,自热气袅袅中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郎君,你回来了?”连城感应到窗前照来的光线一暗,抬眸之间,却见徐行目光柔和地冲自己点了点头,再一闪,人已到了厢房中,于是温柔一笑,说道:“郎君,喝茶。”
    徐行伸手接过,茶杯落在掌中,尚带着温热,轻嗅了一下,心湖还带着余韵的杀意,就被彻底抚平,静水流深,波澜不兴,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连城嗔怪地看了徐行一眼,妙眸间有典雅风情流泻,心道,郎君定是一路奔波,口渴紧了,竟这样牛饮……呸,郎君若是牛,我成了什么啊……
    越想越羞,白腻如玉的两颊爬上了两朵红霞,雪肌生晕,丽色动人。
    徐行放下茶杯,面色淡淡,朗声道:“你先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见连城看了看天色,目光似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徐行无论是修炼还是举业,都不能在这里沉湎,温婉一笑道:“郎君自去罢。”
    徐行点了点头,正待离开,见连城难掩心头失落,转身收着茶具,背影似有几分寂寥,就沉吟了下:“连城?”
    “嗯,郎君?怎么了?”连城笑意莹莹地看着自己,金色夕光斜斜映照在少女白皙如玉的侧颜上,稀疏的空气刘海儿难掩明玉光洁,蛾眉下的弯弯眼睫,恍若渡上了时光的丝丝缕缕温柔。
    “余生还长,你我且行且顾……”徐行目光温润,说完这句话,自失一笑,转身离去。
    “郎君……”连城娇躯震颤,一时间,弯弯眼睫就蒙上了潮气,目光痴痴。
    汴梁·万陀寺
    时维四月,阳光明媚,细风扶柳,禅院中幽篁竹林飒飒声动,时而有自佛殿中传来的诵经声相和,越发幽静难言。
    大批侍从拱卫中,着一身华美锦袍的青年,身长七尺,面皮白净,但一双狭长目光却有些阴柔,其人腰悬黄色龙纹玉璧,显着身份非富即贵。
    宁炜在一个老和尚引领下,沿着蒙着翠绿苔藓的青石路走着,一边行着,一边笑着说道:“母妃本要亲来还愿,但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眼下不良于行,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代劳了。”
    “王妃身有小恙,可曾寻了郎中?”老和尚了凡须发皆白,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抹忧思,道:“我寺中有善师,小王爷若需要,可到府上一行。”
    “无妨,”宁炜微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阴柔,其意莫名,“已经着尚膳名厨熬了药粥,母妃这会儿许是无恙了。”
    梁王王妃年近三十,实际并非宁炜生母,乃是故梁王妃染病不治后,梁王又纳了前礼部尚书崔文秀之女,因梁王崇佛已到了和高僧大德抵足而眠程度,对新王妃也就刚过门时宠爱些,而后方育有一女,自此再无所出。
    这时,突然一个沙弥,远远跑过来,急声道:“不好了,师祖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了凡脸色一沉,其人堪比道家阴神道行的二果斯陀含之境,声音中就带着佛力禅音,那小沙弥本来惶急的神色,竟平静下来,缓走两步。
    “太师父,衙门的海捕文书送到了寺内,您看……”小沙弥拿着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纸张,递给了了凡。
    了凡微微眯眼,细细观去,但见上面盖着济宁知县的堂印,以及山东臬司衙门的随文签押,“……以备诸省、府、县知悉:沙门人士圆法,度牒分属万陀寺,日前于济宁以妖术谋害人命,现亡逃在外……”
    “这,荒谬!”了凡面色铁青,气得须发皆张,掷之于地道:“这是污蔑!我徒圆法岂会害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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