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极其诡异的声响,好似催命的无常铃,让米桦瞬间惊坐起身,俄而半个脑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吼出声:
    “痛煞我也!”
    仅片刻,疼痛如潮水般退去,隐藏暧昧的记忆以更汹涌之势灌入他的脑海。
    “他刚刚喊了你红清?”
    “是的,逐月龙嘉。”
    “嗯,招呼弟兄们继续前进。”
    “那……这个老头呢?”
    “唔……一并带走。”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都怪我,我也没想到滨古龙嘉会赢啊……”
    “然后呢?”
    “比武后,我回到住处,本想着去东头看看贝儿……”
    “郎迦,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真丢古一塔的脸!”
    “不是,贝儿,他是个骗子……”
    “别说了,我不相信郎迦是那样的坏人!郎迦不哭,告诉贝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儿给你做主!”
    “呜呜呜……”
    “说话呀郎迦,贝儿会给你做主的!”
    “呜呜……”
    “别哭了,乖,哎呀,郎迦你真是要急死贝儿呀!”
    ……
    “呃啊!”
    他抱着脑袋仰天痛吼,喝退了甜蜜的记忆,疼痛奇异般的瞬间消失。未及睁眼,拼着眉尖疼痛再一次如电击雷袭,努力回想起方才两段不同的回忆,一段沙漠前与贝儿,那时将所得钱财尽数交予她,让她采买装备,教她易容、剑术,最后挥泪相别时,已然互换了面容!
    一段以朱古力娜的身份前往沙漠找南宫瑾,当时于黄风中现身,鱼岩临死前惊恐到放大的瞳孔中,分明就是他真身的模样!
    果然一早就进入了死神森林吗?
    ……
    “三哥哥?”
    嗯?是谁,如雪?
    “三哥哥,醒醒!”
    强行回溯记忆导致的余痛仍在,他紧皱着眉头努力睁开眼,满眼皆是晶莹亮色。
    忽得,一张娇俏的可爱小脸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看他睁眼,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两个浅浅的梨涡荡出纯真甜美的笑容。
    记忆中的小女娃,如今已是豆蔻年华。时光飞逝如电,那段尘封在记忆深海的过去,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三哥哥,你睡了好久哦。”
    “嗯……”米桦有些不大适应小女孩的亲昵,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虽然她是公孙禾元的女儿,但毕竟多年未亲近,可能曾与她结伴同来吐蕃,记忆却已丢失了,生出陌生在所难免。
    如雪似乎察觉到了米桦对她的疏离,很懂事地跳下了寒玉床,一溜小跑去了石屋,叮叮当当也不知在捣鼓些。
    米桦坐起身,揉了揉眉尖,疼痛渐渐散去。以往每次破境醒来,身体会出现的那种极寒业已消失,只在眉尖稍微感觉有些冰凉。
    再次打量这个雪洞,又是一段与幻境逐渐重叠的记忆。
    四周,空间还是那么大,寒玉床的一侧,挂着消失了两重境的千幻剑。玉床之顶,一根根尖锐的冰柱几欲坠地。连结成冰层窟顶的最西角,是那间石屋,他跟过去探头进去,如雪正在生火做饭,仰着小脸冲他甜甜地笑了笑。他回之以微笑,打眼一瞧,锅碗崭新洁净,炕灶一尘不染,还有一堆带着雪泥的湿柴枝和沾血的兔毛狐皮。灶台的角落全是动物尸骨,估摸着量,像是生活了好几年光景。
    寒玉床向南,整个雪洞的中心,是一根连接着窟顶的腰粗石柱,背风面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小洞,写满了各式各样歪歪扭扭的字体,有藏文,有汉字,都是出自于雪洞修炼的稚童手笔。他上下仔细搜寻了一遍,在最下角发现了一行蝇头小字,写得是“公孙如雪到此一游”。
    “呵呵……书法这般娟丽秀气,有我当年风范。”
    “哞……”
    东边一堆乱石阻挡视线的角落,一头通体乌黑的牦牛抬起头哞叫了一声,表明了它的存在。米桦见蛮牛还在此,乐不可支,移步过去,绕过乱石堆一看,里边竟小有洞天。
    如雪给蛮牛准备了几十垛草料,堆的满满当当。蛮牛倒是很有灵性,没有贪食,牛窝里也没有一丝粪便,很是洁净。在草料堆之后的洞壁,有一片不同于别处的异色,没有被冰层覆盖,像是有什么发热之石化开了一团圆晕。他用指关节敲了敲,听声辨别,实心的,老痛了……
    “我是不是有病,敲过了为什么还要敲?”
    他敲了敲脑壳,自嘲一笑。
    “哞……”
    蛮牛的叫声让他注意到了它的断角,两根齐断,正对应辛吉大陆的蛮牛结局。或许那个蛮牛从未曾出现过,只是在臆想时不由得将牦牛代入,生出了那个蛮牛。
    “唉,这便是现实么?一念之间,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他对于蛮牛的记忆远甚于如雪,毫不夸张的讲,彼此的感情也超过如雪。只是怎么也没料到现实竟是这般残酷,“一念杀人”这种以前最渴望得到的本领,现在得到了,却也将那个憨直忠耿的汉子抹除在了幻境人间。
    他不是一个过度沉湎于悲伤的人,何况有些人有些事只是臆想。杀死了臆想,如此理解心里自然好受些。
    他收拾好心情,走出了洞外。向下望去,雪崖陡坡有一条踩满小脚印的小路,连通上下。往峰顶坡势大缓,他循着小路爬到顶,路上看到许多生活在雪坡的小动物,诸如兔子、雪狐之类,望着他便跑,似乎是害怕他这个更大一号的猎人。
    到了峰顶,除了翻涌如潮的云海和冷透骨髓的寒风,再无别物。他不由得呵呵一笑,还以为能如师母一般顺手得天方呢,果然不是那么容易么?
    嘶……该死的,为什么又想起了师母的经历?
    难道是在暗示我九层鬼楼和没藏乌雪都有问题?
    若真有问题,那鬼楼怪塔、乌雪如雪之间,到底是谁投射谁,谁真谁假呢?
    不行,得好好问问如雪了,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全都问个清楚。
    他赶忙回到雪洞,如雪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兔骨汤,正好腹中饥饿,接过碗仰头便灌……
    “哎哟哟哟……烫烫烫烫烫……”
    如雪本来还着急心疼,但看他满嘴水泡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咯咯咯……三哥哥还以为喝酒呢,这么多年没适应过来吧……”
    “嘶嘶……”他如同蛇吐信一般吸着凉气,把碗塞到如雪手里,出雪洞抓了一团积雪便抹进嘴里,冰凉的口感让他顿觉舒畅,不由得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待疼痛稍减,回到雪洞,如雪拿了根针要给他戳水泡,他大咧咧摆了摆手,说道:“诶,这点小疼痛不算什么,就让水泡留着,时刻提醒我不可冒失,你也一样,行事万不能鲁莽,尤其还是个女孩子,更要稳重。”
    如雪笑道:“三哥哥讲大道理的本事倒和教主学得挺像呀。”
    米桦琢磨着有些不对味,忙问道:“我以前经常和你讲道理,教育你?”
    “对呀,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走到哪教育到哪,一点也不似年轻时的米三公子呢。”如雪挨着米桦坐到寒玉床上,小腿轻轻晃荡着,十分惬意的模样。
    呵……你小小年纪又能知我年轻时何等样。米桦暗暗摇头,不纠缠这些没营养的话,扭头说道:“你讲讲我醒来之前的事吧,我全忘记了。”
    “啊?真忘记了呀?”
    “什么叫……真忘记了?”
    “就三哥哥你睡着之前说,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
    “呵呵……”米桦敷衍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那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如雪歪着小脑袋沉思片刻,清了清嗓子说道:“就从离开上古禁地讲吧……”
    ……
    天下三十九四月,五毒元老白小碧回归,当夜饮宴罢,米桦独坐屋顶,生出感慨愧疚。十四天方今已得十方,还剩九尺深魅、情人泪、流光神液、月宫桂锋,那情人泪自有出处,流光神液缥缈无踪,月宫桂锋还看李潇成败,唯九尺深魅尚有一丝可能,且在吐蕃地界,他的家乡,怎能不竭尽全力寻方尽孝?
    可当时伤情,严云星是禁止米桦外出的。米桦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偷偷出走,公孙如雪在宴会时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当夜悄悄登门,一拍即合,一同溜出了虚无界。
    之后一路风尘自不必说。抵达吐蕃,两人共骑一牛,先到拉萨城,结识了缘痴大师和苍鹭大师,后去树下涧,千佛国已是一片废墟,最后回到家乡陀罗山,登上一门峰,米桦却突然要闭关,嘱咐了一些事后,躺在寒玉床上沉沉睡去。
    在米桦沉睡跌入幻境的这段时间,吃喝都是由公孙如雪照顾,她还怕米桦彻底迷失,所以经常读一些小红的送来的书信,其中就有白小碧西辽夺莲的故事。公孙如雪每每讲到没藏乌雪时,都觉十分有趣,吐蕃有一雪,西夏也有一雪,还差不多年纪呢,岂不巧合?
    ……
    如雪的故事讲得十分简练,米桦听罢即陷入了沉思。
    故事内容与幻境经历大差不差,唯一有出入的是多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公孙如雪。在这个故事里,她是一直存在于虚无界的,而且还多了一条承载信息传递的圣虫,小红。
    所以这个故事一点也立不住脚,此处很明显还是幻境。
    “如雪,谢谢你。”米桦突然说了一句听着莫名其妙的话,最奇怪的是如雪还接了话,笑嘻嘻地回道:“谢什么呀,就是和三哥哥才相处了片刻,有些舍不得呢。”
    三哥哥,不是公孙如雪对米桦的称呼。
    她的故事中还有很确切的时间,再怎么算,她都不该是十二三岁的娇小年纪。
    小红也不应该出现在故事中,因为雪洞内没有它的蜕皮或是生活痕迹。
    这些,都是如雪故意露出的破绽,提醒他此处仍是幻境。
    ……
    “你该走啦。”如雪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些眷恋和不舍。毕竟照顾了他许多年,尽管是在幻境中。
    米桦叹了口气,不再留恋,低头问道:“那我该如何破境?”
    如雪娇俏一笑,十分大胆地捧着米桦的脸,明亮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他,蜻蜓点水一般轻吻了他的眉尖。片刻后空灵的声音传入他耳畔,回荡在脑海,越去越远,直至模糊不清。
    “再见了,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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