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还是乘船,翁锐为此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朱玉帮他拿的主意,理由很简单,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乘过船。其实后来翁锐想到她是乘过船的,风陵渡过河的时候就乘过,不过乘就乘吧,现在也不能跟她计较了。
    其实翁锐同意乘船还是有他的考虑,最近一段时间感受很多,遭到的打击也很多,他甚至对他现在所走的路都出现了怀疑,他需要好好的思索和整理一下,乘船不需要鞍马劳顿,正好可以让他静一静。
    从汉中顺汉水而下到郊郢,大概有七百多里路程,晓行夜宿,顺利的话两三天就可到达,到了郊郢登岸,再有一百多里就到龙目山,就算步行,快点一天也到了,也算是条便捷的路径。
    从汉中登船,能坐二三十人的客船已经算大的了,并且没有能一直下行到郊郢的船,一般都是行一两百里就要返回,得到下游的渡口重新择船下行,好在朱山买的马不错,汉中现在也缺马,就算翁锐不会讲价钱也不会亏,换到的钱就算是一段段的坐船也是够了。
    船虽不大,船舫倒是做的很精致,一人多高,两丈来长,七八尺宽,两边带窗,既遮阳又透风,两边坐人中间通道走路,整体还算还算舒适,二十多人坐着也很宽敞。人虽不多,但里面的成分还挺复杂,有大箱大包装货物做生意的,有带着老婆孩子投亲访友的,有游手好闲几个人结伙出外游玩的,也有四五位像翁锐他们一样拿刀带剑的江湖人士,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两位穿着官服的差官,看来船家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翁锐坐船本来就想图个清静自在,想想心思,但朱玉就不同了,岭南的景色本身就水灵灵的好看,从行进的船上看出去更是变化万千,这一下子逗起了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会船头,一会船尾,生怕错过了一点点景致,翁锐正好找一个角落坐着,任由她兴致勃勃得看东看西,反正就这点地方,她也跑不到哪里去。
    几位江湖人士看样子是奔走惯了的,对这些景致看似一点也不稀奇,进来就围坐在一边谈笑聊天,但聊着聊着,他们的话题就引起了翁锐的注意。
    “李大哥,您听说了没有,”一位背着一个包袱,怀里抱着一把刀的小伙子道:“听说江湖十大剑士之一的灵虚剑士蔺莫伊昨天现身汉中城内,听说还跟一位小伙子打一了一架。”
    “你倒是消息很灵通啊,小圆豆,呵呵。”被叫作李大哥的是一位中年汉子,四方脸,胡子拉拉擦擦,不是很长,也不是很密,一把很宽的刀和一顶斗笠挂在船舱边上,他自己则懒洋洋的靠在上面,听小圆豆一讲,他就乐呵呵逗他。
    “李大哥,您又叫我小圆豆了,我有名字。”小圆豆显然不想让人家叫他的外号。
    “好,不叫就不叫,”姓李的汉子笑道:“袁渊,那你就说说你还听到什么了?”
    这名字起得也真好,袁渊,圆圆的,配上他这矮矮胖胖身材,还真是一颗圆豆子,这外号也没叫错啊。
    “我听说他是为了给雩都尉的儿子出气才找那小伙子打的,”袁渊道:“听说那小伙子挺厉害的,打了五六十招都没有输给蔺莫伊。”年轻人说话总是要夸大一点,并且还很兴奋,就好像是自己在和蔺莫伊打似的,连翁锐听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就他,一个毛头小子在蔺莫伊手下走五六十招?你觉得可能吗?”一个同伴质疑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袁渊道:“这个小伙子是一个年轻高手也说不定。”
    “你是觉得你和那个小伙子年纪差不多才这么说的吧,哈哈哈。”另一个同伴调侃道。
    “哪儿呀,昨天晚上汉中城里都传开了,都这么说。”袁渊还有点不服气。
    “我怎么听的版本和你的不一样啊,呵呵。”姓李的汉子笑道。
    “李大哥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一个同伴道。
    “给雩公子找场子不假,和那小伙子打了五六十个回合也不假,”姓李的汉子继续道:“但我听说那个小伙子简直是被吊打,一败涂地呀。”
    “怎么可能,”袁渊道:“有人亲眼看到他们俩打着打着就停下来了,没分出输赢来,他们后来在一起还说了很多话呢。”
    “那他们说什么了?”行李的汉子道。
    “这个……”袁渊答不上来了。
    “看来你听说的那个人一定是站在远处看的,”姓李的汉子道:“我怎么听说是那个小伙子浑身上下的衣服被挑的没剩下几块好的,有好多处都带了血。”
    翁锐在一旁听着,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好在衣服已经换过了,伤口本来也不严重,并且朱玉已经给他做过处理,但就算是这里的人没有人认出他,他也感到有点无地自容,最好能从这船缝里钻下去。
    “我说嘛,那个小子怎么能抗衡灵虚剑士蔺莫伊呢,”刚才的那位同伴道:“李大哥,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其实那小伙子听说也很不错的,到最后竟然把蔺莫伊的衣襟给挑了一道口子,”姓李的汉子道:“可能是蔺大侠起了爱才之心,打了那么多招都没有伤他,在他身上留点记号或许是在指点他武功呢。”
    “他不是雩公子请来找场子的吗?”袁渊道。
    “你小子以后不要乱道听途说,要长点见识,”姓李的汉子道:“灵虚剑士那是高人,为什么最近留在都尉府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和雩都尉不是一号人,更不要说为他的儿子出面了,听说他当晚就离开汉中了,可能他真是冲着那小子来的。”
    “对了,我还听说一句话,”袁渊急道:“好像是蔺大侠说这小伙子十年就会超过他,还约好十年后再战呢。”
    “哈哈哈,你小子总算能听到一句正经话了,”姓李的汉子道:“这位灵虚剑士以及十大剑士其他的几位,都是成道级的存在,在他们面前普通顶尖级的江湖高手想走十招都难,蔺大侠能陪这小伙子走上五六十招,那已经足显他的用心了。”
    “嗨,让那家伙捡便宜了,”袁渊似乎一脸懊悔:“这事怎么没让我碰上呢?”
    “哈哈哈,让你碰上?”姓李的汉子道:“你打得过雩家那位公子哥吗?”
    “哈哈哈!”
    又是一阵嘲笑声,笑完他们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翁锐却陷入了沉思。
    上回在八爷哪里翁锐听到过关于江湖十大剑士的说法,八爷似乎对此颇为不屑,也没有多讲,只是说当下江湖除了道门三圣和一些不爱露面的前辈名宿,似乎就是这些人最厉害了,连天灵子这号人都算不上,这么厉害的人没想到他一出来就碰上了。
    本来这事翁锐也没有多想,蔺莫伊的功夫确实高,也确实指出了他很多破绽,翁锐当场也看出来了,并表示了感谢,他当时只是觉得对方没有太大的敌意,以为这是蔺莫伊在给雩公子找面子的时候顺便而为的,但按照那位李大哥的说法,似乎这位蔺大侠是专门为他来的,这他就有点想不通了,他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也没有结交过几个朋友,更不要说十大剑士这样的存在了,师父是个很孤僻的人,现在还可能有麻烦,也不可能去安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仔细回想昨天与蔺莫伊的交手过程,蔺莫伊似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没说上几句就开始动手,一开始似乎对他的战力和他的古怪做法有点估计不足,让自己赚了几招便宜,但到了他们真正动手的时候,第四招他的衣服就有一处被挑破,后面也每过几招就会中招一次,甚至有时候是连连中招,他忽然感觉到,到了他真正被吊打的时候,不是他自己在拼命抵抗,而是蔺莫伊的剑在带着他走,并且越来越快,不断冲击着他的极限,直到他慌乱中用了天灵子的一招划破了他的衣襟才停了下来。
    现在看来蔺莫伊专门为他而来的可能性很大,或许来到汉中也是为了专门等他,这个想法把翁锐自己也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这个蔺莫伊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为什么要帮他?
    还有个问题,如果蔺莫伊是专门在汉中等他的,就是为了在汉中和他打上一架,那这里面的用意就太深刻了,不管这背后的渊源是什么,光是这打斗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值得他去回味,或者可以影响他的一生。
    在这次出来的时候,翁锐真的认为自己长本事了,因为师父也说过,只要他悟出了“混沌初开”,就可以行走江湖,就可以知道天枢门的事了,甚至可以帮师父解决点问题了,但刚踏出一步,他的信心就像昨天那身破烂的衣服,到处都是漏洞,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海里,忽然发现自己只是站在海水边,不光湿了裤子,还有两脚烂泥。
    一个人读书,很走心,很享受,也很是美好,一个人领悟武功,无拘无束,异想天开,同样使人觉得得到了真谛,叩问了天道,对内功的感悟,对剑法的理解都得到了升华,感觉自己已经摸着道的门径,为此莫不得意,莫不雄心勃勃,似乎成功就在眼前。
    但走出自己圈定的象牙塔和理想国,遇到的却实残酷的现实,对道理对自然感悟再多,都赶不上和人打一架,忽然间一身破烂的衣衫就会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就像是路边的一棵小草,似乎谁都可以上来踩你几脚,被吊打一下都成了幸运,都成了被人羡慕的对象,翁锐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这却是一种存在,他自己没有选择。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也。人是世间灵物,是天地大道的一部分,过不了人这一关,根本不配谈天地大道,而翁锐今天就碰上了一位具体的人,还是一位很厉害的人。
    在翁锐出来之前和玄一师兄比试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剑法里面有些破绽,但他没想到的是在蔺莫伊剑下他的破绽竟会如此之多,十大剑士剑法的高明他不用怀疑,他怀疑的是自己走的这条路。
    他原来的剑式剑招已经练了七八年,用纯熟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加上自己内功的底子,使起来已经气势如虹,这样的剑法已经可以胜五老山天兴门的冯进,也可以让永昌门褚良他们心生敬意,但在天灵子面前,速度、反应、变化、力道都跟不上,几次都被打得很惨。自从他对“混沌初开”有了感悟,他可以放松自己,让身心去感应环境和对手的变化,应招几乎是出于本能,原来剑招里的威能也被极大的激发出来,甚至连天灵子也栽了跟斗,他顿时感觉有点拨云见日,眼前一片光明,他甚至在想,这也许就是师父所说的大成之路。
    在他以前比过的对手里面,除了师父,玄一师兄是最厉害的一个,他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破绽,但玄一师兄却没有一一指出,也许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或许还有其他想法,不,一定是有,现在回想他还记得起来玄一师兄那种略带疑惑的眼神。
    蔺莫伊的本事比玄一又厉害了很多,他也用不着给他留面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是替人出头来扫他面子的,五六十招就挑了他一身的破洞,有些地方还破皮带肉,下手也不轻,在外人看来已经弄得他十分狼狈,这些目的都达到了,临走却特地交代他有很多破绽,看来他真是有意为之。
    那身衣服破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朱玉看看实在是没法补了,就想把它扔掉,但翁锐却特地把它留了下来,并对每一处的位置,被剑划破的走势等等都仔细的做过研究,他想从这上面来找出他自己剑法的破绽,弥补其不足。
    他知道剑法的破绽多是剑与身的配合,招与招的衔接,力气和速度的不足,应招的反应和变化等,看着一处处的破洞,回想着昨日出手的每一招,在心中一次次的推演,极尽可能的想出了不止一种弥补的方法,在他看来已经勘称完美,但令他气馁的是,无论他怎样变化和弥补,在蔺莫伊的强大攻击下似乎作用都不大,他一样可以刺穿他的防御体系,直达他的身体。
    他本来以为他有足够的学识,足够的聪明,有足够的想象力,但在蔺莫伊的功夫面前,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贫乏,那么的微不足道,而他这种存在还不止一个,十大剑士之上还有诸多名宿隐士,另外还有诸多不断努力的年轻人,有许多并不见得弱于自己的小辈。
    他忽然回想起来的路上他在山巅之上感受到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现在眼前所出现的却是虚空中的一座座伟岸的存在,比山还高,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就是那站在山涧的一个毛头小子,所看到的天不过就山谷上边的那一块,犹如井底之蛙。他心底突然长出一口气,他一定要走出去,哪怕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忽然明白,师父所指的路是一条路,但未必就是唯一的一条路,就连玉虚真人都认为他只是一条路而已,像蔺莫伊这样十大剑士的恐怖存在,每个人都是走出了自己的路的,想要赶上他,在他面前再没有破绽,那也必须要走出自己的路。师父的不言之教,也是想让自己走自己的路,不被他限制,但自己现在刚有一点感悟就开始沉溺于那点感觉,这不是又被自己限制了吗?
    混沌初开,有我无他的气势要有,海纳百川道法万象的胸怀一样要有,存在即自然,存在即大道,师道不泥于道,关键是走出自己的道,那才是根本。
    想通了这一点,翁锐感到破解不了面临蔺莫伊所出现的那些破所造成的思想压力也减轻了许多,打不过没什么,关键是自己还在进步,每一次都能有新的感受,新的提升,都会离胜利更进一步,今天这才是第一步,也许以后每一步都会有更大压力,但提升也一定能够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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