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些辣。”程亦涵非常有理,非常确定。
    晚饭虽然简单,但是安敏手艺不错,江扬又很久不吃正经的饭菜,自然胃口大开。程亦涵看著吃得差不多才问:“他来是要……”
    江扬停箸,思忖了一下才说:“跟勤务兵说,不许他进门。”
    “怎麽?”
    “检查组什麽时候走?”
    程亦涵三口两口吃完站起来:“找不到东西,大概三两天就会走。”
    江扬自己从容地盛汤,程亦涵先上楼去换衣服,安敏探身望著窗外,小心试探:“您和苏朝宇少校吵架啦?”
    “不是。”汤煲得周道滚热,江扬心无旁骛地一口口小心喝。
    “那要不要让他进来吃饭?”
    舌尖一烫,浑身毛孔都发抖。江扬强忍著不回头,仍旧抿著汤答道:“今天不用,以後也不用,除非……”他不甘心地尝了一口松子滑柳,果然,辣,於是又补偿似地开始喝汤:“除非我亲自带他进门。”
    从这个角度看去,苏朝宇仍旧站得像个路标,浑身上下都不松懈。只是已经没了太阳,路灯下的影子拖得那麽长,几乎铺展到路那头去。安敏拉下隔帘和其他人一起收拾餐厅,江扬站在窗口看苏朝宇。他毫不回避,因为他发誓,他的小兵不会转头过来看,那样骄傲的人,那样心思细密的人,那样聪明果敢的人。
    苏朝宇的背影都很好看,挺拔修长,公文包稳稳地拎著,另一只手紧紧贴著裤缝。他没有回头,是因为他确定背後有人。他说服自己不回头,给对方时间,让对方在不会摔著自己的情况下,在长官和情人的天平上找到最稳妥的重心点。
    只是,他又将他的情人长官想复杂了。江扬只是想知道:朝宇,朝宇,你不会真的要站一夜吧?他狠狠地拉上窗帘,强迫自己把苏朝宇看成是陌生的流浪汉──这种有检查组的日子,江扬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用大衣裹紧苏朝宇拉进房间的画面──事情已经够棘手,为了大家都好好活著,必须谨慎到冷漠。
    尽管,他多麽想把苏朝宇抱进怀里,吻他,说爱他。
    罗灿的去留显然是个大问题。他在出战名单上,却不在遣返名单上,按理来说,应该归为“失踪”,抚恤金等同“阵亡”;但是他活生生的在这里,总不能勒令他就此退伍,永远不在军部眼皮底下出现,秦月朗十指交叉反向伸开,一下一下拉著手指的关节思考。外甥把这个最严峻的任务扔过来,可真是个会踢球的小孩──这件事情的难办程度堪比骗太後上床……向来不羁的秦月朗在苏朝宇的房间里兜圈子,罗灿就坐在沙发上用狗粮教明星认字。
    苏朝宇推门而入,冻得哆嗦,腿脚也因为站了太久而不太灵活,看见秦月朗只是友好一笑。他知道,训练场上那给外人看的戏码以外,这位俊美非凡又极聪明的前元帅副官绝对和他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结果如何?”秦月朗笑眯眯的。
    “很不好。”苏朝宇挠头,“我准备再换个方式。”
    正说话间,有人敲门。罗灿立刻躲进房间里,秦月朗到阳台上去,苏朝宇镇静地去开门,一个鼻子冻得通红的小哥穿著一身火红色的制服,手拎一只大号保温提箱:“先生您好,周师傅外卖。”
    “没人叫外卖。”苏朝宇很警惕。
    小哥疑惑地看了看单子:“苏……朝宇?”
    “对。”
    “您在网上餐厅叫了外卖,一份招牌鸡粥,一份地三鲜,付过款了。”小哥掏出两只打包好的餐盒放在苏朝宇怀里:“祝您用餐愉快,欢迎致电周师傅。”说著,人已经下楼,苏朝宇追到楼道窗子那里看了一眼,小哥骑著摩托扬长而去,停在不远处的一栋楼前,又打开了保温箱。
    秦月朗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这顿夜宵,坏笑:“有毒吧,明星先尝。”
    “是江扬叫的,我肯定。”苏朝宇又拿了两只勺子来请他们分享,“江扬突然神色大变,应该有缘由。地三鲜,有茄子;‘第三天’的谐音,三天以後我再去和他谈。”
    罗灿为这个不能称为推理、只能称为心有灵犀的说辞而惊讶了一阵子,秦月朗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口就笑:“话都不好好说,真是冤家。三天後也就是调查员离开的时间,他是在避嫌。”
    苏朝宇没说话,手握著餐盒,热乎乎的。明星凑过来闻,苏朝宇只是抚摸著它的头,心里在盘算最近的事情。
    “我必须给姐夫打个电话。”秦月朗想起来了正经事情。因为不在其位,他跟旁人提起时,也就随意些,说著拿出手机。苏朝宇捧著鸡粥端著地三鲜想去卧室:“我们回避一下。”
    “不。”秦月朗靠墙站著,苦笑,“听一下更好。”
    苏朝宇只是在海神殿之前见过江元帅一面,那种尴尬的气氛下,他们俩人之间的对话简单到苍白:
    “这就是苏朝宇了吧?”
    “是,长官。”
    “回家来就不必拘束,希望你喜欢这里。”
    “是,长官。”
    当然,後来他还说过诸如“长官再见”之类的话,都不记得了。秦月朗让出耳机插孔给苏朝宇罗灿一人一只,自己则用无线的,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请实习副官转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文而柔和的声音的时候,苏朝宇吓了一跳:元帅……原来这样讲话?
    秦月朗笑著问好,然後简明扼要地说了目前的情况,江元帅话里有话地“唔”了一声:“江扬呢?”
    “在为军部那个罗嗦的检查团焦心。”秦月朗答得滴水不漏,“这些事他若不管,没人能管好,我就来帮忙了。”
    江元帅知道此次泄密案的所有细节,尽管他因为是江扬父亲的缘故,被最高军事委员会排除在投票席以外,但是他仍然读了所有资料,第四军的相关遣返人员和纳斯秘密间谍都表示,零计划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可以判定官兵信息的人体芯片技术和相关检测设备已经外泄。第四军和飞豹团作为试点单位之二都参加了维和行动,彭燕戎有充分“证据”标明,第四军的试点班组并没有任何人出战,而飞豹团则去了12个人。听起来莫须有的罪名,在冗长的推理和说服过程里变成了可疑的事实,尽管杨霆远和凌易等人投了弃权,但调查仍然以一票优势展开。
    参与调查的人自然都是期望江家摔跟头的,抱著看戏和踩一脚的乐趣,积极认真,他们知道,一旦事实成立,这种罪名放大到极致就叫“卖国”。江家势力虽大,却因为江夫人是帝国首相的缘故,被加倍关注著,搞不好,事情会演化成可以变天的政局改动,这是本来就处在轻度经济萎靡中的布津帝国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之一。一面要顾忌所谓的家国大义,一面要教会儿子在绝处求得尽可能多的人的生路,此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不谙局势的人眼中要命的“毁尸灭迹”,想要在一片正义支持声中完成对自己清白程度的展示和对敌手的打击,实在是让人头疼。
    “明天下午3点以後,你让罗灿正常地回到飞豹团去,”江元帅边想边说,“3点前,我会让人周旋後宣布後提前撤掉检查组。如果不成功,罗灿被检查组发现,咬定是被秘密特工遣返就可以。”
    秦月朗点头:秘密特工!他不得不说,能用这一手办妥事情的,也就非江元帅本人莫属了。这样罗灿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而且不说出帮他回国的那人的任何信息也实在是必然之举。
    “遇事往上推,罗灿推给飞豹团领导,飞豹团推给江扬,这样就是推到自己手里,切记。”江元帅言辞恳切,又加了一句:“我看江扬决定主动反击,你要时时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稳而後发。”
    秦月朗一一记下,又就几个细节跟江元帅核对清楚,苏朝宇和罗灿也都听得真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乖乖并排坐在沙发上。
    末了,江元帅似乎抿了口茶:“在苏朝宇那儿吧?”
    秦月朗愣了一下:“您又猜到了。到底是您最知道江扬。”
    江元帅笑著:“一个肯跟我儿子去送死、肯什麽都不要就去救一个名义上弟弟的人,自然是最可靠的,没猜错的话,一定是让他护著罗灿,让你做第二道保险。”
    “正是,长官。”秦月朗冲他俩眨眨眼睛,似乎是在说,看见没,这就是做元帅的资本,小子们。
    “好了,你大胆办事,我要跟苏朝宇说说话。”
    “到!长官!”苏朝宇蹦起来,耳机牵扯著手机弹了一下,罗灿也蹭地站起来,仿佛江元帅就在身边一样,结果秦月朗飞扑了一下才抓住了自己的手机,避免了高端通讯设备掉进鸡粥里的事故,气得狠狠拧苏朝宇的胳膊:“就不能不冲动吗?”
    哪里是冲动……苏朝宇心虚地想,这是害怕,尊敬的秦月朗长官!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江元帅的语调没变,平常却又透著威严,苏朝宇无法抗拒,摘掉耳机走进卧室里,轻声嗫喏:“是,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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