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你真的想好了?……不,我的意思是,这真的是曦玄工作室的意思,不是你?……不,我的意思是,不管这是谁的意思,你都应该再慎重思考一下……”
    把心底那口郁气吐出,王烁终于找回了自己原先的节奏,他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噔噔”的闷响,语重心长道:
    “林放,我长你十多岁,也就托大以一声老哥自居了,你看,你王哥我入行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咱们行当里我见过的好苗子,当真如过江之鲫,可这十几年过去,那些人呢?他们都消失了?”
    王烁五指并拢,朝林放挥了一下,沉声道:
    “没有!
    他们当中至少还有三分之一仍然停留在这个行当里,可是,他们老了,冒尖的只有两三个,而每年都和他们一样优秀还比他们年轻好看的苗子顶上来,再想出头……难!
    王哥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这一行的竞争有多么激烈,去逼你和人争,尽管事实确实如此,但王哥真正想告诉你的,是——”
    “机会一旦来了,千万不要错过!”
    “《101练习生》录制以来已经一个月,外面也播到了第三期,现在的反响很好呐!你看,现在年初,没有别的综艺冒头,咱们节目的播放量却是几何倍数的往上飙升——”
    王烁从他原先取出所谓“第三方案”文件袋的抽屉里,又拿出了好几份文件,不同的是,上面是以透明文件夹装着的,没有纸袋遮掩。
    他将文件扔到桌子上,十分用力的拿手指点着上面的文件,急声道:
    “你看看,这些都是节目播出后新加入的赞助商合同,上面哪一个不是国民品牌?哪一家不是上市企业?这说明了什么?”
    “咱们节目——火了呀!”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王烁重新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狠吸了大口,慨声道:
    “阿放,办公室里现在就咱们俩人,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这档节目,不是你王哥我自夸,今年的明夏国第一综艺,板上钉钉了!我王烁敢拿我从业十三年的经验作保!
    今天,
    你林放要是退出节目,
    你放弃的,
    绝不单单是一档选秀综艺!
    你放弃的,
    是一个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
    当然,你和别的练习生不同,咱们都知道,你从出生起就自带流量,但那些流量、那些粉丝,是你林放挣来的吗?
    他们看的人,真的是你林放吗?
    不!
    他们眼里看到的,是歌神林玄和影后楚曦兰的儿子!
    就说这两天的这档子破事吧,搁在谁头上,都卷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怎么偏偏到你这,就腥风血雨了呢?”
    深吸了口气,王烁不清楚他是不是说得太多,过界了,但他知道,如果他的这档节目想要更好、更上一层楼,他就不能失去林放。
    他右手夹着烟,左手举起,朝林放比了两根指头,缓声道:
    “两个原因,一,是你的身份,身为他们的儿子,自然享有多大的裨益就要承担多大的风险,这是先天因素,咱们先抛开不谈。
    但这第二个原因,无非是你的粉丝基础不牢固,来源多是父母而非你本人的魅力吸引,可这是能够解决的啊!
    我不敢说录完这档节目,你能凭借自身实力吸纳多少多少的粉丝,但汪洋大海,风雨飘摇里,你至少拥有了一叶独属于你自己的扁舟。”
    王烁说得很动情,说完这番话,他的目光渐渐放开了原本锁定着的余生,望着缓缓飘上天花板,萦绕在白炽光下的蓝色烟雾,渐渐,迷了眼。
    和很多综艺导演不同,王烁并不是在电视台稳扎稳打的出身,他曾经只是个小场记,就是道具组、灯光组、摄影组、龙套……哪哪缺人往哪儿塞的那种。
    新人,是最容易被欺负、也是最容易被人坑的。
    刚入行半年的时候,他所在的剧组由于赞助商临时撤资,导演生生砍了四分之一的工作人员,而他,就在那四分之一里面。
    那个时候,他刚交完半年的房租,全身上下还不到二十块钱,本来指望着剧组的盒饭过日子,结果……掰着两个馒头就自来水,一个大老爷们,蜷缩在影视城的小巷子里,生生哭出声来。
    或许,世上当真有神仙。
    你一刻,在他被泪水浸湿得朦胧的视线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位像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去吃点热的吧,对肠胃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仙女没有问他一个字,但却毫不犹豫地从钱包里掏出来两百块,蹲下来,轻声说道。
    傻了,
    望着那两百块,
    当时的他彻底傻在了那里。
    而仙女也没多逗留,把钱塞在他的脚边后就转身出了巷子,大概是怕刺激到他的自尊心吧。
    可人在那种境地下,又哪里有什么自尊心可言?
    再后来,
    他真的拿那两百块吃了点热的:
    一份2块钱的海带紫菜汤。
    仗着那一碗汤的温度,他在影视城又熬了两年,终于,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他的事业慢慢有了起色,他结交了更多的人脉,得到了更多的资源,他再也不会回到身上二十块钱都拿不出来的窘迫日子。
    王烁自问不是多么古道热肠的人,事实上,在这个行当里,血是会慢慢冷的。
    所以,他便更清楚当年那个人的难得。
    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什么的,他也没想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是?两百块可以抵他一个月的伙食,可对人家……兴许连顿饭都不是。
    这些年来,他也真的很少再去想了。
    有什么好想的?
    大家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从地狱来到人间,人家呢,一开始就活在天上。
    只不过,两年前,惊闻那起事故。
    大半夜地,他腾腾从床上爬起来,老婆骂他发神经,也不解释。
    硬是自己一个人冒着雪出门,
    最后跑了小半个帝都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白事店,把香烛纸钱买齐全,
    默默烧了。
    那个夜晚,雪不算太大,但是很冷,很冷。
    像是多年前,躲在巷子里面就着自来水啃着的馒头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冷得人牙齿打颤,心,也跟着凉了。
    “林放——”
    “你退出节目吧。”
    指缝里的香烟燃尽,王烁被往事熏得迷离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他一手按灭烟头,一边自顾自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回头我再弄个复活……不,就是你林放一个人的回归投票,到时候,咱们看观众的意思来,要是能成,你这些脏水连洗都不用洗了。”
    余生不知道王烁抽的这烟是什么牌子的,短短半根烟的功夫,王烁就像嗑了灵丹妙药,居然识破了他原本的打算。
    当然了,他没想过要重新回到这档节目,但的的确确,他是打算来个触底反弹的。
    届时,他身上的黑点便会不攻自破。
    并不是那些黑点会消失,而是观众对他将会变得有容忍度,再也不会像林放原来的命运线里一样,
    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卷起惊涛骇浪,
    一阵接一阵地,
    步步紧逼,
    压垮了林放的防线,
    也摧毁了林放所有的心理建设,
    最终,
    在外界的层层施压下,患上重度抑郁症的的林放,
    自杀而亡。
    林放的一生固然是场悲剧,但这场悲剧的缔造者,又岂止是一个李文涛和那些在他身上吸血的刽子手呢?
    真正造就这起悲剧的,还有这个世界里的无数普通人啊!
    如果一开始没有那么的苛刻,后来的结局又岂会那般的凄凉?
    林放的死……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王哥,谢谢,这是最好的第三方案。”
    余生翘了翘嘴角,笑了。
    既然重生的时间点如此恰当,那么,他就要让林放的命运从最初起展开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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