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看完贾母和武夫人的信,贾敏不知如何回信,自等林如海回来商量一番。
    林如海下班回来,照例先和黛玉顽了一会儿,安寝时贾敏才把心中诸事和他说了,自己也是为难得很。
    林如海略思忖一番道:“我记得琏儿今年一十三岁,哥儿晚两年说亲也使得。依稀记得琏儿八岁那年请了骑射师傅,现下学了五年,不知本事如何?若是本事好,大内兄又舍得,便考个武举,送去军中历练一番,若是挣个一官半职,琏儿的品貌,贾家的根基,还怕择不到好亲?若是大内兄舍不得,不知下场考试有几分把握?若是书读得好,先回南乡试,有了功名再说亲也是一项益处。”
    贾敏听了觉得十分有理,便点头应是,两人睡下。
    次日贾敏起床梳洗过后,先是将上班的林如海和上学的林硕送出门,方回去展开信纸分别回信。提笔写信安慰母亲一番,又劝慰武夫人说,子女婚事,本当父母做主,大嫂子行事并没有什么大错。接着将昨日林如海那一番话择了要紧的,想好措辞告知武夫人。
    贾母原以为自己女儿会向着自己,不想贾敏只劝她既然大嫂子有主意,不如撂开了手,省得生气。少不得闷闷不乐一回。
    武夫人看了信,十分欣喜,觉得这亦是一条好路。贾琏虽然没有荫生名额,但是亦是十岁之后便辞了方先生,找了京城有名的书院上学。先生皆言贾琏可以一试乡试了。骑射一道,贾琏亦是身手敏捷,虽称不上武艺高强,但是在京城众公子中,倒算得上文武双全,更要紧的是贾琏模样极好,没有学得他父亲一样的纨绔习气。
    儿子这样出息,若是先中了秀才,说亲自然又多一项好处。当日便屏退不相干的人将主意细细告诉了贾赦,劝道:“咱们两个能力有限得很,但是姑老爷在江南那样的才学地位,不若咱们今年就将琏儿送到扬州,托姑老爷找了书院上学。在姑老爷家中暂住一年,有姑老爷指导学问,明年下场乡试,琏儿只怕更有把握一些。”
    贾赦听了犹豫得很,虽然觉得武夫人话有理,但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出息得很,日日见了就高兴,要送到江南那么远,哪里忍心。他素日听武夫人的劝,这次却拒了,说既然书院的先生说琏儿明年可以下场,就明年下场就是,怎么又要提前一年送到南边叨扰妹婿和妹妹。如今妹妹妹婿两个哥儿,一个襁褓中的姐儿照料,谁来管你那上串下跳不成器的儿子?
    武夫人听了,觉得贾赦之言也有理,只得作罢,心想:就算琏儿明年南下,也未必不中。便不再提这事了,只每日督促贾琏上进,抓得比先时更紧了些。贾琏知道先生让自己明年下场,自己也极为上进。
    另一头,盐课政本是每年一换,但林如海在任上做得极好,不然革除宿弊之后盐税收入比往年多了一成,还没有听说起他不妥的地方。是以不但该当一年一换的职位一做数年,连进京述职都和其他官员一样,三年一进京。今年又到了进京述职的时候。
    贾母的意思,自是让贾敏阖家回京,自己多少年没见过硕哥儿了,别说新添的砎哥儿和黛玉更是一面未成见过。贾敏除了黛玉只半岁多,舟车劳顿原有些不忍外,心中原有些动意。除了她离京多年,心中也想念京中各处之外,还有为了贾琏说亲一事,如果自己进京,打听得哪家的小姐合适,把这桩事定下来也是极好的。
    只她还没决定启程,这日就做了个好生奇怪的梦。
    要说这梦并不怕人,景象她熟悉得很,便是前世在大观园事,香菱找黛玉学诗的场景。黛玉前生风霜刀剑严相逼,教香菱学诗,也是难得的惬意时光了。
    次日醒来,贾敏看着小床上益发灵秀的玉儿,心中微动。香菱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籍贯来历,贾敏后来却清楚了。因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相继败落后,铁槛寺尚未失火,贾敏魂魄依旧被禁锢京城。后来被贾雨村充发的门子在边疆立了军功回来,做了官,又参了贾雨村一本,贾雨村败落,香菱身世也水落石出,倒让贾敏知道了。
    香菱原名甄英莲,按年纪算来,如今已经四岁,现在已近年关,过了今年元日,元宵节那日英莲便要被拐。如今自己准备进京,好端端的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天机预警让自己设法救英莲不成?
    贾敏思忖一番,却没想好如何救英莲,只已经放不下心进京了。她心想:自己离乡多年,若是今年回去,少不得在京中过了元日方回。那时候英莲已经被拐,何处寻去?遂回了信说黛玉还小,自己仍旧带三个孩子回苏州过年。依旧是打点各处节礼让林如海送去,林如海见黛玉比之两个哥哥弱些,虽舍不得和女儿分别,更舍不得女儿长途跋涉,便极是赞成。
    信将将送走,这日午后贾敏吃过饭做在黛玉小床边逗她顽,猛的一阵犯恶心。忙吃了几颗蜜饯将心中恶心压下,又添了狐疑:这是这几日为英莲的事思虑太过着了风寒不知还是又有喜了?
    想到有喜二字,贾敏猛一惊喜。自黛玉落草以来,自己一心扑在黛玉身上,竟忙得忘了时日。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可不就是有孕了,后来生了礞哥儿?想到这里,贾敏忙下帖子请了大夫诊脉。果然诊出太太再次有喜,只月份浅得很。
    贾敏心想:给母亲的信将将送出,就不必再去一封了,隔几日夫君进京,到时候自己差不多也是足三月,再带信给母亲也是一样。果然月余之后,贾母接信十分失望,但是想到黛玉不过半岁,下一届姑老爷回京述职,总要带回来的。自我安慰一番,也把这事撂开了。
    林如海知晓贾敏于进京一事犹豫得很,虽然定了不北上,却也有些恹恹的,不想这日下班回来,却看见贾敏满脸喜气。细问之后,林如海好一阵开心,双手合十祷告一番才说:原定的回苏州过节也不去了,只安心在家养胎等自己回来。贾敏听了抿嘴答应。
    林如海依旧是中秋之后启程,这次林砎却有意见了:每次哥哥生辰父亲都给他过,我生辰父亲有一年就在京中,也不知今年能不能赶回来?夫妻两个听了,说笑一番道:今年从京中给你带新奇顽器回来。
    如今贾敏只愁英莲之事一样了。不过左右离元宵尚远,还有几个月慢慢想法子。老爷述职完了必是年前急急赶回的,自己实在想不出法子,还可以和老爷商量来着。因孕中不宜多思,贾敏便暂时把此事撂开,安心养胎,等夫君南归。
    林如海到了京中面圣,景和帝对他办的差事满意得很。自林如海上任以来,江南钱谷增收两成,盐税增收一成,这样算来,国库每年增收一笔不小的银子。
    林如海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办事不愿太过出头。只事情巧得很,初到江南遇水患,被河水淹过的良田增产,各州各府上缴国库皆多,他总不能强按着不让上缴。于是钱粮一道便自此提了两成。因年年加固河防,再没受过重灾,便是国库多收两成,省库和百姓手上余粮亦比往年还丰厚些,因此这一道倒是没引起谁不满。
    盐政一道他原本想循了旧例不要太出挑的,却因甄应嘉使坏,头年不得不使些法子革除宿弊,不能让人诟病林如海上任之后盐税降了好些。可是第一年提了一成之后,若是再降下来,岂不是让人觉得这一成税银落入他林如海的口袋?是以后来又年年按例提一成。不过他一来不受盐商重礼,二来这一成盐税从各环节省俭而来,也是国库得利,却没损着谁的利,亦是没引起不满。
    只这样一来,两项差事出上任时都有不得不出挑的理由,出挑之后有不好急降,只得这样。只自此之后,等闲能力不足的官员,圣人却不敢派去接任两淮盐政或江南分守道了。百姓、盐商虽无不满,却引了不知道多少官员暗中嫉恨。
    三年之前被委以重任的时候,林如海就觉得太过位高权重乃是隐患,今年述职他原想趁机寻个时机卸一头的担子。谁知圣人反而屏退小太监,又问他盐税上,能否再进一步?
    林如海听了为难得很,半晌才道:“多少百姓用多少食言,出入不会太大,微臣自问采取许多举措提了一成盐税已是极限,若要在进一步,恐怕只能增税了。兹事体大,还望圣人三思。”
    景和帝亦是知道此理,点了点头,略过此事不提,又问了些家常琐事,听闻林家新添了花朝节生的姐儿。笑道,这个日子好,必是有造化的,遂吩咐魏九功取了三套礼物赏给林家三个孩子。
    林如海谢了恩,知道领了这份恩典,回去少不得又是两处要职上还得尽心,当真觉得三分赏赐沉重得很。想到景和帝为何如此看重税银,只怕有大动作了。偏生林如海得了圣人器重,自不敢回京一趟就四处联络,越是如此,越要谨慎要避开结党营私之嫌。因为,他虽久离京城,消息少些,却不敢去打听,怕招来祸患。
    春江水暖鸭先知,若非有一份独特敏锐,林如海也不会刚过而立之年就位高权重如斯。出了皇宫,林如海亦是如上次进京一般,只去几家至亲。今岁和往年不同,连那些有了实缺的人家都不敢去,岳家这样没人领着要职的倒是无妨。
    亏得林如海谨慎,他去了哪些人家,早有暗卫报到宫中,若当真联络了不该联络的人,只怕已经埋下祸患。
    因为贾敏怀着身孕,林如海抑郁回南。所以今年林如海将将进京,祁云祁鹤已经被派出去四处送节礼了,林如海从宫中出来,已经办妥了好些人家。因而今年比上次述职在京中呆的时间还短些。
    贾母不知林如海之忧,又不知贾敏之喜。早就命人将宝玉收拾得妥妥贴贴了。见了姑老爷亲来,刚请过安,贾母便接过话头说:快些叫宝玉过来见过姑父。鸳鸯传话去的当口,林如海把贾敏有孕所以不能北归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查出之时信已送出,倒不是故意瞒着岳母,请岳母见谅的话。
    贾母如今知道林如海的权势,心中得意得很,哪里怪这些,只说小心些原是应该的。又听说外孙、外孙女三个都得了圣人赏赐,越发笑得合不拢嘴,哪里知道林如海心中因此担忧得狠。这事奶娘已经抱了宝玉过来,又极尽夸奖一番这个哥儿多好将来多有造化,巴望着林如海记在心上,将来自己说合时少废些心思。
    林如海见了宝玉,真真眉目清秀、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孩子,才不到两岁,吐字清晰,机灵得很。若得好好教导,估计是个有造化的。只听说此子抓周只抓胭脂钗环,林如海暗暗皱眉。
    又略坐一坐,林如海就推说已经定了南下的日子,现在许多东西要打理,小婿告辞,岳母大人保重等语。
    贾母听了好生失望,怎么每每述职都是急匆匆的要走?只今年贾敏在扬州养胎,贾母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一样,在她看来,宝玉什么都是最好的,如今多在林如海跟前夸奖一番,将来自己才好说合。谁知林如海见了宝玉,只微微点头说好,嘴上虽然说果真是好的,但怎么看怎么像客套话,脸上并看不出欣喜惊艳之色,贾母好生失望。
    这次京中时间呆得很短,路上又是一路骑行,速度极快,到得扬州时,不过冬月底。贾敏迎了出来,一家人好不高兴热闹。
    黛玉三月不见父亲,倒还记得,见了林如海好生高兴,缠着只要林如海一人抱。林如海见了妻儿爱女,方把心中忧心略放下一些,脸上开怀不尽。
    惹得贾敏笑嗔道:“真真只知道和你父亲好,亏得我每日这样疼你,竟是白疼了。”如今黛玉已经九个多月,虽然尚不会说话,许多话都能听懂一般,机灵得不得了,听了贾敏这话,搂着林如海的脖子直冲贾敏笑,笑脸上微微见着得意之色。逗得夫妻两个都乐了,更加疼得像眼珠子一般。
    此时贾敏已经显怀,林如海更是百事不让她操心。只到底心中悬着一事,和妻儿过了几日无忧无虑的日子,林如海便每日抽出好些时辰在书房看邸报。贾敏是历经二世的人,见识和一般妇人不同,见了林如海如此,心知必有原由。
    在这日安寝时,贾敏寻了空细细问了林如海在京中述职之事,林如海见问,便不再隐瞒,省得贾敏悬心反而对她和腹中孩儿益发不好。听完之后,贾敏亦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前世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朝廷倾轧,却在几年之后才开始,持续多年方分出胜负。而林如海亦死在这场朝廷倾轧的任上。
    今世林如海出任两淮盐运早了几年,难道朝廷倾轧也提前了几年不成?只她如今怀着身孕,圣恩又浓厚得很,两人不过防患于未然的猜测罢了。没得没影儿的事,反而把自己愁坏了的。是以也撂开这一茬,安心养胎,亦等着过节。
    作者有话要说:  呼声很高的弟弟来啦,从原著黛玉出场五岁,三岁的弟弟没了来看,黛玉姐弟是三年抱俩的节奏啊,女主辛苦。
    看到有小天使回复说,贾母又打妹妹主意,我觉得贾母不打妹妹主意才不正常吧。这辈子黛玉父母兄弟俱全,门第比上辈子还高。再说贾母这个人,除了一边想着两个玉儿之外,一边未必没有拿湘云做备胎的意思,真不懂她的脑回路。
    另,今天留言晚点抽空回,回不了的话是因为真没时间,年底忙灰起了。我先去干活,晚上码明天的字,大家明天见。
    第41章 12.15|
    将这些年的邸报大事摘录下来,按时间顺序排好,罗列出升降官员,按品级和职位虚实排位,细细考据师承,这些做完,林如海心中大致有了底。其他的也还罢了,自己小心谨慎自是没什么牵扯。岳家府上自从贾赦被武夫人拘着后,和以前国公爷平安州旧部联络少了,按林如海推测亦没有什么大事。只宁国府恐怕已经深陷其中。
    林如海深思了一回,依旧没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贾敏。一来,为人臣子的本分,若是有人越过了底线,谁也帮不得。二来,如果自己猜测不错,宁国府之事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三来,自己现下妻儿幼女,贾敏腹中还有孩儿,一家子身家性命系于自己一身,自当更加谨慎,万不敢这个时候参与其中。四来,宁荣虽一族,却并非一家,也轮不到自己夫妇操心。
    英莲的事贾敏亦是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说出来到底太过惊世骇俗,让人疑心,且就算要抓拐子,亦是苏州府知府份内的事。若是之前,她便是求林如海出手,也不过举手之劳,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夫妻两个都觉如今林如海权势太过,要防水满则溢,更加不会逾越半分,把手升到苏州知府的治下。
    贾敏想了一下,让她想到一个人,这事倒也不难了。温书和研墨十五岁跟她,如今二十四岁,虽然没有到放出去的年纪,不过贾敏觉得女子花期要紧,二十岁上温书父母择了好人家,温书已经放出去成婚,现在依旧在林府当差。
    而研墨家里没了人,她自己也愿意继续留在贾敏身边。这事别人办不好,研墨却容易得很。她眼神好,身上又有功夫,无需抛头露面和拐子纠缠,只要远远跟踪了拐子藏身之处,再另择人报官就完了。
    研墨听了法子大觉有趣,只一来太太有孕,她不欲离开太太身边,二来她也疑惑太太怎么有这大神通?何年何月何地哪里出了拐子她都知道?不过自从贾敏当年破了那神药天降无子丸,研墨就服太太得很。心想:太太这么说,自有太太的道理,少不得收拾了包袱盘缠去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了元日,贾敏便跟林如海说,有关研墨家人的事,依稀打探了些眉目,现在左右没什么大事,自己已经允了研墨出门寻亲。贾敏原想说打发研墨去苏州办事的,但是跟踪拐子这事却不知为耽误多少工夫,几日回来没个准话,所以便派了这个名目。既是寻亲,时间有长有短,结果有寻得寻不得。谁知这一趟,竟真寻到些研墨身世的眉目,当真又是意外又是巧得很。
    过了元日没几天,研墨就出发了。这样的事,她倒不好用林家的马车,只雇了马车上路,换了书生的衣服,她自己也觉有趣得很。没几日到了苏州,离元宵还有好几日,研墨换了书生衣服,又把眉毛画得极英气些,她平日跟着贾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怕外面有人识得她,因此在苏州城中闲逛起来。
    逛得两日,怕误了太太吩咐的差事,只正月十二就到了阊门外,在葫芦庙对面寻了见极干净的酒楼住下。元宵那日,果然见个小厮抱了雪团子样的一个女娃看花灯,那女娃生得冰肌雪肤,眉心一粒胭脂痣,好认得很。
    一切如太太所料,这时研墨已经换了小厮的衣裳远远跟在拐子后头,谁知还没等她出手,便出现好几个功夫不凡的人进了拐子匿身的山神庙里。研墨正在着急,自己恐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如果这些都是拐子的帮凶,可怎么办。
    研墨正拿不定主意,却听到山神庙里鬼哭狼嚎起来,没一会儿为首拐子被一个英俊后生提着出来打了个半死,下剩的跪在地上喊好汉饶命,却不敢逃。又听另一人说去报官。接着又有好些女孩子被从山神庙里放出来,哭成一片。
    研墨见这里事情已了,便起身回家,心中好生奇怪,这些被拐女孩子明明有人解救,太太怎么单单派自己来?只走出没几步,就被刚才打拐子的后生追上来。研墨忘了自己亦是男子打扮,心想这人看起来还算端正,怎么这样无礼?
    那人见研墨脸上有怒色,倒退了一步。研墨起身回扬州,竟是不用出手,苏州的事就了了。
    这伙拐子拐了不少好人家的姐儿,不独苏州一处,还许多其他州府的。江南居多,外省亦有,这伙拐子流窜作案多年,竟是这样破获了。寻那些女孩子的家人花了多少功夫不细述,却没几日,林府来了客人,说是府上某个姑娘的亲人找来了,来寻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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