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然后想想说道,“那就先结案吧,至于量刑,这还得陛下定夺。”
    “荒唐!太子身居东宫,无兵无卒,如何起事?”一直窝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刘洎听着他们的对话,最终还是忍不住愤然起身,指着谪遂良鼻子大骂道,“仅凭着一个小人的一面之词,与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定大唐皇太子的罪责,天底下有比着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长孙无忌等人或转头或低头,纷纷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只留着褚遂良一个人面对刘洎。
    刘洎乃南朝梁尚书右丞刘之遴的曾孙,耿直刚烈,跟着魏征一样是喜欢直言善谏的主,常劝唐太宗宜少与臣下辩驳,对政事建议慎于取舍,弄的太宗很没面子。所以在着皇帝那里,他远没有褚遂良受宠幸,众人若是帮着他诘问褚遂良,得罪了褚遂良划不来。但这件事上他却又是正义的,若是站在褚遂良那边又显得自己太没节操。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谁也不愿意丢这个人,于是便都对此视而不见。
    褚遂良一个人面对刘洎,却是没有一点心虚,见着他问自己,微微一笑,“刘侍郎问的好,太子若要举事造反,怎么可能没有甲胄之士帮忙?我看那个贺兰楚石就很有嫌疑嘛,我们应该多审问审问他才是。”
    “你,”刘洎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又把一个无辜的人给牵连进去了,顿时瞠目结舌的无话可说。
    长孙无忌听着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许可这种做法。
    贺兰楚石是东宫府千牛卫,褚遂良把他牵扯过来,并不是想对他怎么样。这种小人物褚遂良还不放在眼里,这招的用意是在他背后的人。
    他是侯君集的女婿,而侯君集与褚遂良不合,与长孙无忌有隙。
    侯君集勇武过人,战功赫赫,但本人却是个大老粗,极其不会做人,褚遂良在他破高昌之后,以他纵容士兵抢掠为由,害的他没有封赏,甚至差点还入狱,后来幸亏岑文本力保,这才得以平安。从此之后,两人就结下了仇怨,侯君集固然见着褚遂良这个没有尺寸之功,只会玩弄笔杆子的文人不爽,而褚遂良则也因为当初没有陷害侯君集成功而心悸。武将不同于文臣,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拼下来的,那是任着口诛笔伐都抹不掉的。虽然侯君集在太宗面前不受宠,但是却极其对太子胃口。他正直壮年,新帝继位之后,只要有仗打,他就有出头的机会,若是现在不弄死他,那二十年之后,谁对付谁都不一定呢。
    抱着这个心思,褚遂良这次哪怕是不要脸,也要把侯君集拉下马。
    而他之所以敢对长孙无忌说这个,那是因为他知道,长孙无忌也不喜欢侯君集。侯君集勇武,又自视甚高,眼中很少有瞧得起的人,就连他的师傅李靖,也被他认为是太优柔寡断,所以他得罪了不少人。房玄龄被他说过是老糊涂,萧瑀被他说架子大,至于长孙无忌,某次宴会皇帝想要夸耀自己的小舅子,就问侯君集若长孙无忌与他一起领兵西伐如何,结果被侯君集说最好不要,不然自己还得费神去保护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当时坐在旁边,脸都气青了,最后还是太宗自己打哈哈的笑着扯过,说长孙无忌不善虽然总兵打仗,非其所长,但是却聪明鉴悟,雅有武略。
    因为这句话,长孙无忌就永远失去了领兵打仗的机会。虽然贞观朝猛将如云,长孙无忌也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里排不上号,但这话实实在在的被人说出来,那还是跟被打了个巴掌一样难受。侯君集算什么东西,就是李靖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不能打仗,每次跟他讨论兵法,也说他颇有谋略,给足了他面子。
    没跟侯君集计较,那是长孙无忌要对众人展示他有“雅量”,但让他不讨厌说这话的人,那就难了。
    所以如今,他不会主动出手针对侯君集,但是别人要借此整侯君集时,他却也不会帮侯君集。
    **
    侯君集得到这个消息时,比着宫中的使者早了一步。
    他虽然与着那帮文臣处不好,可是这么多年也是有些心腹的,不至于太闭目塞听。
    “将军,你,你快跑吧!”来报信的小兵哭着跪倒在地上,“他们说贺兰将军都招了,是你怂恿太子谋反的,如今正在派人抓你。你赶紧乔装出城,你放心,咱们的弟兄本来就守着城门,不会拦你的。”
    “砰!”,这几天正为太子的事情烦忧,借酒浇愁的侯君集听到这话,只觉得晴天闪过一道霹雳,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了。等被着小兵的哭诉闹得回过神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摔了酒杯,然后就要去找家伙,“造反,他们竟然说我造反?我,我就造给他们看看!老子一辈子尽忠为国,我,皇上啊~”
    侯君集说道最后,却是直接腿一软的往着地上一跪,直接朝着太极宫的地方哭了起来。
    侯君集的夫人得到信,从着后堂出来,见着这阵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过去。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倒下,一把推开了搀着自己的婆子,踉跄着扑到侯君集的面前,忍着悲痛劝道,“郎君,郎君,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你得想想怎么挽救这个局面啊!”
    “来抓我的人已经快到了,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的亡命天涯?”侯君集哭得胡子上都是鼻涕,胡乱的拿着袖子擦了一把,然后眼里头满是绝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得到哪儿去?再说我并未谋反,这一跑不是就坐实了罪名,成了畏罪潜逃吗?”
    夫人也是闺阁女子,听着他这么反问,也没有丝毫办法,只是催着他,“不是还有卫国公吗?他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
    “对,师傅!”侯君集听着这个,却是眼睛一亮,像是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棵浮木。
    侯君集曾经向李靖学过兵法,虽然李靖一直执意不肯收他为徒,两人也并未行过拜师礼,但是侯君集自己却一直对李靖执弟子礼,举止十分恭敬。李靖隐居这么多年,他逢年过节不论大小事宜都从没有忘记过给李靖送礼,所以外人看着他们一个冷漠一个跋扈,但实际上感情却十深厚。
    卫国公府离着侯君集家并不远,他被夫人一点播,当下就寻了快马,直接从着后门而出,一路朝着卫国公府奔去。等到了卫国公府,也不等人通传,直接放了马,自己翻墙过去找李靖了。
    李靖正好就在花园里赏花,他自从退隐之后,便好弄花草,所以卫国公府的花园为京城第一。如今时值春日,百花盛开,侯君集翻墙过去,只见着花园中李靖穿着白布麻衣,如老农般正给花木浇水,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杀伐决断的将军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却是跑了过去,在着李靖身前还来不及一拜,便直接跪倒在那里,抱着他的大腿哭道,“师傅,他们说我造反,我,我不服啊!”
    “什么?”李靖见着他直接翻墙过来,便料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正心惊着,听着他这话,却是直接连手中的水壶都掉了。
    “师傅,我对陛下的忠心,那真是日月可鉴。我自从十六岁跟了他之后,便从无反叛之心。别说现在了,就是当初他为秦王时,被高祖皇帝打压,所有人畏他如蛇蝎,我也未曾另投他主。那个时候房玄龄那帮人在哪儿?若不是我跟尉迟恭两个人对他不离不弃,劝他起事,他能有今天吗?房玄龄还是我们捉来的!现在他就为了那帮刀笔吏如此对我,任凭他们诬陷我造反,我,我冤枉啊!”
    李靖听着他这话,沉默了半天,这才神色复杂的张口,冷冷的问了他一句话,“那尉迟现在在哪里?”
    侯君集一愣,下意识的就回答道,“退隐了……”
    李靖看着他,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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