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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干物燥,火刹时便烧了起来,屋内滚起浓烟,呛得何招娣连连咳嗽。这间屋子本就简陋,到处都是木头,这火一旦烧起来,最多一刻钟便会坍塌。
    “丑奴,你快跟我们一起走!”张果眼见着屋顶的火势已经烧了进来,头顶上的房梁,火苗四蹿,急声催促道。
    “你们都是骗子,都是坏人!”这个时候,丑奴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它不断重复着,眼神越来越凶狠。“为什么都要骗丑奴,为什么人都要撒谎……”
    外面长公主府的人对师夜光道:“少监大人,火箭把房子点着了,殿下说最好要活口,这……”
    师夜光气定神闲道:“莫急,本少监已经查明,这屋子里的,并非是人,这把火要不了它的命,只是为了把它逼出来。”
    那人悚然一惊:“不是人?!”紧接着询问,“不知究竟是何妖物?”
    师夜光的眼睛盯着下面,“你看——”
    巴掌大的木头人偶突然又都动了起来,小小的木头人,身体却格外灵活,从地上爬起来,沿着人的双腿往上爬,恶狠狠将手指戳入人眼,院子里顿时一片哀嚎。
    “果然是妖物!”长公主府人震惊道。
    师夜光既不动,也不出手,只是含笑看着陋室紧闭的大门处。在他身后,还有一列箭矢瞄着那处,蓄势待发。
    小木头人们速度极快,四下里散去,哀嚎声四起之下,这一片区域顿时陷入了混乱。而屋子里,同样的混乱,吕洞宾找到隐藏的暗门,就在柜子里面,他招呼何招娣跟张果离开,火已经烧进了屋内,从屋顶上掉下去就点着了里面堆着的半成品人偶,眼见着熊熊火势将几人围困。
    “丑奴,跟我们一起走吧。”
    何招娣挣脱吕洞宾,不顾一切朝床榻处走,那边丑奴护着师父的躯体,用自己的身躯阻挡不断烧毁坠落的房梁。
    “丑奴不会离开这里,丑奴不会离开师父,丑奴永远要跟师父在一起。”
    张果道:“我们可以带着你师父一起离开,再不走,这屋子就要烧塌了。”
    “你们不要过来!”丑奴随手捡起一根棍棒,挥舞着阻挠张果跟何招娣,“你们都是坏人,丑奴不会带着师父跟你们一起走,你们都撒谎骗丑奴,丑奴再也不会相信人了!”
    何招娣心里堵的难受,缓步靠近,正要苦苦哀求,这个时候,承重的大梁发出断裂的声音,一截大梁带着火焰重重砸下,正落在张果与何招娣面前,张果手疾眼快,拉着何招娣疾步后退,轰隆一声,房梁连着砖头瓦块一起落下,火星四溅,浓烟熏得人无法呼吸。
    吕洞宾转回来,举目一看,屋顶就要坍塌了,剩下的半根大梁也即将落下。
    外面纵观全局的师夜光又下令放箭,一轮箭矢如雨一般朝着屋内而来。
    “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出不去了!”
    吕洞宾举着一块木板,护在自己跟何招娣身前,夺夺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功夫,木板上扎满了长箭。
    “丑奴,带丑奴一起走!”何招娣眼泪刷刷地往下落,分不清是烟熏的,还是难过。
    “这木头人是个一根筋,轴起来,我们没有办法,它全身以千年紫榆木所造,就算是硬抬也抬不走它。”
    何招娣一把拉住吕洞宾衣袖:“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最有办法的吗?你想想办法啊!”
    火与箭双重夹击,吕洞宾也一筹莫展。
    “劫妖录……是谁让你去盗走的劫妖录,劫妖录的下落在何处?”张果这时也失去了平常的静定,悍然不顾不断落下的房梁与砖瓦,一边挡箭,一边朝丑奴那边突入。
    丑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守护着师父的人偶,冷眼看着张果,道:“师父说过,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丑奴答应过别人,不会把劫妖录的事情说出去。”
    一只长箭射中了张果后背,他吃痛,脚下一个踉跄,这时,那最后的半截大梁也砸落下来——
    屋子失去了支撑,房顶如山倒塌,砖石瓦块冰雹一样的砸落。
    丑奴缓缓抱紧师父的人偶,任由那半截粗大的房梁重重砸在身上。
    “师父……”
    陋室轰然倒塌了,火焰被压制了一下,又更加迅猛的反弹,顷刻之间坍塌的屋子化为了火海,那些四处袭击人的小小木头人,骤然之间失去了灵气,变成一堆死木。
    “少监大人,这……”长公主府的人迟疑着道。
    房子整个烧塌了,里面的人也不见出来,而之前长安府的吏役确认过,屋子里是有人的,透过窗子,也曾见到里面人影晃动。师夜光从对面的屋顶上跳入院中,谨慎靠过去。
    断壁残垣里火龙猛地蹿起,火星蹿的老高,师夜光振袖挡在脸前,再放下时,只见从那火焰之中,一个个光球,星星点点腾空而起,它们漂浮在半空之中,倏然向四面八方而去,散落入城中四处。
    “人之三魂。”师夜光仰头望着四散的光球,冷笑,“你倒是善良,但是,木头真的能生出人心么?愚蠢的东西。”
    长公主的家将与长安府吏役将烧毁的陋室团团围住,直待火焰将这里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吕洞宾等人始终没有出来,师夜光终是放下一颗心,抬手示意大家不要靠的太近,自己独自踏入废墟之中。
    丑奴还保持着守护的姿态,抱着师父的人偶,半埋在废墟之中,它是由不惧水火的紫榆木和蚕女皮肤所制,那样暴烈的火势中,依然毫发未损,而它身边师父的人偶却烧成了一截焦炭。
    “我们又见面。”师夜光走过去,一脚踏在丑奴身上,“你让我找的好苦。”
    丑奴的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师夜光。“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骗我驸马身上有返魂神香,能够让我师父复活?”
    “我不骗你,你怎么会去帮我闯灵骨塔呢。”师夜光俯下身,在丑奴脸前低声道:“被骗,只能说明你蠢。本来就是一堆木头,还想要做人不成?你师父能造出你,十万分之一罢了,实属机缘巧合,像你这样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我除掉你,也是替天行道。”
    “你是怕我说出你的秘密。”丑奴道。
    师夜光冷冷一笑:“知道就好。吕洞宾他们人呢?都烧死了吗?”
    丑奴认真地道:“丑奴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虽然你骗了我,但丑奴遵守了和你的约定,至于其它的,并不在约定里。”
    “算了,跟你这木头有什么好废话的。”师夜光一把拽开丑奴的损毁严重的衣物,露出他依然白皙晶莹的肌肤,“真是可惜了蚕女的这身好皮囊。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我,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你师父从鲁门带出来的东西呢?”
    丑奴缓缓摇头:“你是坏人,你喜欢撒谎,丑奴再也不相信了。”
    这么说着,一只手却挡在自己胸腹的位置。师夜光将一切看在眼里,笑得欢畅。
    “木头就是木头。”他一脚踢开丑奴的手,看到它胸腹处那条隐藏的痕迹,“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么?”
    师夜光强行打开丑奴的身体,灵球在人偶心脏的位置缓缓转动,师夜光一把将灵球取出,攥在掌中,冷笑注视丑奴,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丑奴却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烧毁的师父的人偶,然后将人偶搂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师父,丑奴马上就可以再见到你了。
    它手中还藏着那只装有迷香的琉璃瓶子,身边尚有余火未熄,丑奴将那药粉倒入火中。
    师父……
    紫色的烟云在眼前弥漫,它看见自己如松如鹤的师父,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师父!
    木头制造的人偶不会哭,不会流泪,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却就是令人感到悲伤。
    师夜光冷酷的将那颗灵球捏爆,木偶人霎时间失去了生机,变成一桩真真实实的木头。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袭击驸马的凶犯负隅顽抗,已被本少监除灭!”师夜光傲然挺立,扬声对众人道。
    “少监大人,这凶犯究竟为何物?”长公主府的人问。
    师夜光扬手招来司天监的判官,判官上前查看,只见木偶人栩栩如真,却胸腔大敞,内里有复杂的构建,与人无异。
    “是人偶。”判官对长公主府的人道,“人偶通常都是不祥之物,本为空心,内里最易寄生妖邪恶灵。”
    “可是殿下吩咐,要活口。再说,若是这人偶作乱,也需得问个因由,它为何要袭击驸马……”那人期期艾艾道。
    师夜光道:“长公主殿下早有旨意,若是有妖邪作祟,当立即诛灭,免留后患。你看这具偶人,它已经不是简单的木头,若是带到长公主面前,发生了什么危险,这责任是你担得起的么?”
    长公主府的人立刻精乖道:“师少监说得是,一切皆听师少监的。”
    师夜光满意的点点头。
    燃烧的迷香,紫色烟云雾霭一般弥漫开来,除了师夜光外,其余所有人皆面呈异样,或痛哭流涕,或欣喜若狂。
    见众人皆中迷香,师夜光不疾不徐的将手探入丑奴体内,在里面摸索了片刻,从内里取出一只特制的古朴木瓶。师夜光往木头挖空的瓶子里看了看,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枚长箭,拧开上面的盖子,将瓶口对着箭头稍稍倾斜,一滴粘稠的金黄色液体沾在箭头上,那精铁铸造的箭矢,遽然变成了黄色打造一般,金灿灿地。
    师夜光紧紧攥着那古朴木瓶,纵声大笑。
    “成了,终于要成了!”
    丑奴和师父的家,化为废墟,熊熊燃烧过后,那一片黑色的烟云直上云霄。
    天已经半明了。
    远处某个地方,吕洞宾跟何招娣架着受伤的张果,从一处破墙洞里钻出来,回首那处,心生凄凉。
    天边漂浮而来一颗亮点,小小的,像一颗星子,径直朝吕洞宾过来,落入他头顶的位置,消失不见了。
    吕洞宾被盗走的一个月记忆重新回来。丑奴归还了它盗走的所有人之三魂。
    何招娣一只手捂着嘴,低泣着。“丑奴……”
    它明明只是一个木头人偶,却比一般人要纯真善良。
    “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吕洞宾借着半明天光,才发现张果不止中了一箭,他身上还有多处受伤,衣服都被鲜血浸透。
    在屋子倒塌的最后一刻,吕洞宾果断出手,将张果击昏,命令何招娣跟自己一起带着他钻入了燃烧的柜子,打开隐藏在柜子里的暗门,钻了进去。他们堪堪进去,屋子便轰然坍塌,落下的砖石瓦块将柜子砸成碎片,暗门后面是一条通道,通往坊巷另外一边。
    劫妖录的下落固然重要,但命要是没了,即便知道了下落又有何用。
    吕洞宾三人皆灰头土脸,样子狼狈,他想了想,对何招娣道:“先带张果去医馆治伤,丑奴的事,还不算完。”
    何招娣闻言,也干脆,狠狠蹭一把脸,神色坚毅,重重点头。“我要找出害丑奴的那个混蛋,替丑奴报仇。”
    起风了,风在两人身前盘旋,远处浓烟被吹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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