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筹备了好些天,江恕深知温凝对爷爷的感情深厚,哪怕他本身心冷薄情,可为了她,也得将老人家的后事置办得妥妥帖帖,所有礼数皆按照最高的标准走。
    嘲讽的是,温爷爷出殡当天,要不是江恕早有准备,温家那几个真正留着老爷子血液的孩子后代,连件像样的黑衣服都拿不出来。
    整个仪式上,一席庄严黑衣出席的一双人竟是传统意义上来说的外人,送走爷爷的那一刻,只有温凝一个人哭了。
    农村老人过世,有办酒席的习俗,大家一同妥帖送走旧人,乡里乡亲间都有个交代。
    这期间江恕忙前忙后,出钱又出力,虽说民间的习俗他从未经手过,可到底是居上位者,事事操办得井井有条,尽心尽力,俨然一副好姑爷的做派。
    酒席上,不少人谈及了温爷爷的过往,叹息他被病痛折磨多年,长期卧床不起,如今走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人偷偷看了眼不远处院门前的江恕,吃了口菜,羡慕道:“这温家也真算是祖上烧高香了,你看他们家小孙女儿嫁得多好,温爷爷临走前能看见孙女托付给了这么可靠的男人,也算走得心安了。”
    这人话音还未落,桌上的乡邻便不约而同地往他说的人看去,其实席间就有不少人偷偷侧目,然而江恕矜贵清冷的气质着实深入人心,莫名的自带股疏离,压迫感十足,好些人想看,却总觉得忌惮,此刻倒是能光明正大一回。
    “温家好福气,这男人相貌俊朗,身材高大的,看起来就不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
    “可不普通呢。”酒桌边一个进城打工多年,见过点世面的女人说,“那男人手腕上的表,我先前在雇主家的杂志上见过,得这个数呢!”她说着,便用手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百啊?”有人问。
    女人摇摇头。
    “六千?!”一个老翁吓掉了筷子里刚夹起的菜,六千块钱在这小小的玉泉村,简直能抵一户人家小半年的生活费了。
    “是六百多万啊。”女人扬眉,静看大家反应,在场的皆是务工务农的朴实人,别说见过六百万的表,就是连这个数字都鲜少听过。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可是金龟婿啊……”
    “什么金龟婿,这就是个财神爷啊!”不少人面上表情变换精彩,“要说这温家先前的日子过得算得上咱们村里头最差的,到底是风水轮流转哦……”
    “我听家里小孩说,当天这姑爷还是从直升机上来的,就电视上那种,派头可大了。”
    有人惊到咂舌:“啧啧啧,那温家今后可有福气享咯。”
    “这倒说不准,咱们谁还不知道,自从温老病了,那小温凝没少挨温家那几口的打骂,要是换做我啊,一分钱都不给她们花!等着这帮人哭着喊着求我呢。”
    边上老妇人睁了睁眼,压低了嗓音:“怎么,不是玉珊的老公啊?这温家人还能把这么好的姑爷让给捡来的外人?”
    这事年轻人就更懂了:“具体是谁的我倒真不知道,不过我估计是小温凝的,这种有钱人肯定找漂亮的啊,不是我说……”她压低了嗓,“小温凝那长相啊,一看就是捡来的,比玉珊漂亮太多了,玉珊在咱们村里都算够呛,小温凝那模样,能当大明星的……”
    “我也觉得!就之前不是有个港星?唱歌那个,大波浪卷,嘴唇也红红的,我看这小温凝倒是越长大越像那明星咯。”
    “那都多早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您也该跟上潮流了。”
    “是是是,她这么说我倒还真觉得呢。玉珊啊……害,真比不上,俩人站一起,跟个烧火丫头似的,那温凝白白净净的。”
    这边正聊着,那头温玉珊换了件衣服从内屋出来。
    她从小就嫉妒温凝,喜欢欺负温凝,什么都爱与温凝攀比,小时候因为有爸妈的照应,吃穿用度都比温凝强上百倍,如今温凝不知从哪带来了个男人,处处优越得让她难堪,就连为了告别仪式准备的黑色素衣,温凝的都比她的精致几倍。
    庄园那边,江恕早就替温凝准备好了生活所需的一切,随时等她入住,因而今早出门时,她哪怕同样穿着一身黑衣,却也是经由设计师精心定做的,而温玉珊只能穿着与父母一模一样的普通素衣,整场仪式下来,温凝哭得伤心,而她只顾比较。
    可无论怎么比,心里都清楚温凝比自己好看百倍,她气不过,酒席一开始,便去里头把这黑衣服换了。
    明明是伤感的告别式,她却穿得花枝招展。
    此刻才刚出来,本想总能靠新衣服抢回点风头,却没成想听到了这么一处。
    温玉珊气得不行,几步走上前,趁江恕不在这附近,强忍下气,装模作样地替自己挽回颜面:“大家都吃好喝好,有照顾不周到的就跟我说,我晚上骂他去。”
    温玉珊往江恕那头瞥了眼,众人一下觉得里头有暧昧,面露吃惊:“玉珊啊?这,哎呀,哪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们家那位可能耐了,你往后真有福了,来来来,过来,我们敬你一杯。”
    温玉珊得意洋洋,来者不拒,明明是葬礼,却被她吃出了一副婚宴的既视感。
    几杯白酒下肚,她喉咙胃内都烧得厉害,可这热情是她自找的,她硬着头皮也得承受。
    没出一会儿,温凝抿着唇从温爷爷的房间出来,她方才又进去坐了许久,总觉得没法接受爷爷走的事实,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出来的时候正巧被江恕撞上,男人心疼地把人拉到跟前,替她把眼泪擦了,温凝躲了几下,索性往外院走,此刻眼泪珠子还挂了些许在眼睫上,看起来楚楚可人。
    温玉珊见她出来,忙习惯性地使唤起来:“我喝不了了,温凝你过来,把酒喝了。”
    那杯子倒满了白酒,温凝压根不会喝,闻见那气味都觉得辣得慌,她沉着脸,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见江恕从后边跟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揽住温凝的腰,手里捏着个杯子:“抱歉大家,凝凝不会喝酒,这几天也一直在难过,我确实心疼,这样,我替她喝了,谢谢各位来送老人家一程。”
    江恕喝完酒,冷冷地看向温玉珊,表情毫不在意:“你们继续。”
    不是他的女人,爱喝多少喝多少。
    温玉珊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只知道冲自己母亲撒气。
    **
    温凝不高的情绪一直持续着,江恕见她晚饭没吃两口,皱着眉头在厨房研究对她胃口的开胃小吃。
    小姑娘在楼上卧室一边想爷爷,一边收拾换洗衣物,打算等明天一早便坐车回寒城。
    卧室落地窗敞着,外边连着阳台,温凝收拾好行李,刚拉上拉链,就听见楼下花园里佣人与江恕的交谈声:“先生,这位小姐非说是太太的表姐,我们没办法,只能让她进来了。”
    温凝眉头一下皱起,随手放下东西,忙起身走到阳台外。
    低头一看,就见她那所谓的表姐,大冬天的穿了一身小吊带就闯进来了,长头发披散在肩头,表情装出一副楚楚可人,单手抚摸着脸颊处那道被温凝扇巴掌时候划出的痕迹:“凝凝从小脾气就不好,打人也是常有的事,我们家的人都顾及她是捡来的,处处让着她,我们早就习惯了,可是这几天我们看她对您的态度,也是一样爱搭不理的……就是怕江先生你,往后会受气……”
    温玉珊还故意学着温凝的样子咬了咬唇,明明温凝做这动作的时候让人心疼得紧,可换成她,立刻平添了几分恶心。
    江恕冷着脸,眼神都懒得看她,正想招呼保安把人撵走,却又听她说:“今天在酒席上,我是真的喝不了了才让凝凝替我喝点,可是妈妈又像从前一样护着她,事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直接把我赶了出来,不许我再呆在家里,江先生,为什么从小到大大家都护着她,可我……我是真的没地方去了……”
    温玉珊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晚上她妈妈给她说了好多,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不能便宜了温凝,她从小就不比温凝差,男人一定得靠抢。
    哪有男人能抵得住女人的投怀送抱呢,她观察了好几天,温凝这蠢货似乎不太待见江恕,那种有钱人的脾气她们都是知道的,哪怕此刻喜欢,要不了多久就会厌腻,哪有人愿意永远热脸贴冷屁股。
    温凝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她抿着唇,眼神淡淡的,从前温玉珊就什么都喜欢跟她抢,如今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江恕的头上。
    温凝难看地扯了扯唇角,只可惜江恕根本不是她的,从始至终都不是。
    他太过耀眼,太招人惦记了,温凝站在阳台上没挪开,总觉得心里和身上都有些累。
    楼下江恕本就被惦记着哄温凝吃饭的开胃小菜,此刻被温玉珊耽误了点功夫,心下相当不耐烦。
    男人语气森冷,半点面子都不给:“马上给老子滚,就你这种货色,脱得再多又能怎么样?温凝就是脾气再差,我也心甘情愿地受着,老子就是愿意宠着她,顺着她,护着她。”
    “聪明点就不要再来招惹她,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什么,想替自己要一场今天这样的酒席吗?”
    温玉珊吓得睁大了双眼:“疯子!”无意抬头之时,正巧看见阳台上安安静静站着的温凝。
    她一下冲着她吼:“你听到了吗?这男人有多可怕,是,他今天喜欢你,等到玩腻了的那天,你会比我还惨的温凝!他什么都敢做,总有一天,你会死得很惨。”
    下一秒,几个保安见江恕使了眼色,立刻赶来将人拖了出去。
    江恕看了温凝在阳台上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忙上楼找她。
    就见小姑娘背了个包,作势要走的样子。
    “凝凝?”他的语气里完全没了刚才的狠戾,“怎么了,把包放下,我刚刚做了点好吃的,带你去吃吃看。”
    温凝只是安安静静的,嗓音轻飘飘:“我想回寒城了。”
    江恕耐着心性赔着笑容,温柔道:“已经很晚了,再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开车送你走好不好?乖,现在出去也没车的。”
    “凝凝生气了?佣人不认识温玉珊,只因为她是你表姐才把人放进来的,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嗯?不生气了好不好?”
    温凝:“你不用向我解释,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知怎么的,见他越温柔,心里就越害怕。
    方才她见到温玉珊穿成那副样子来找江恕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不对劲。
    后来想了想,温玉珊说的倒也没错,江恕这样的男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将你捧到最高,可若是哪天变了心思,摔下来也一定是最惨最痛的。
    温凝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翻着包,从里头掏出张王青先前给她的卡:“这里是我所有的片酬,原本想着一部分给爷爷治病,剩下一部分慢慢还你的债,现在爷爷不在了,这些全都给你,王青前天说,青绫传的钱也一起打到了这张卡上,里头应该有六十来万,够还你的钱了……江恕,以后你也不是我的债主了,我应该不欠你什么了,你放过我吧……”
    江恕心里没来由地慌,这场景他似乎见识过一回,除夕夜那晚,他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思,可如今,他不能再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开。
    江恕小心翼翼捧住她肩膀:“凝凝,我知道你今天送走爷爷,很累很伤心,成,这卡我收着,但是今晚不走好吗?天已经很黑了,没有车也真的很不安全,爷爷一直希望凝凝能好好的是不是?你安安心心睡一晚,明早我一定带你回寒城。”
    温凝瘪了瘪嘴,丢了行李,往被窝里钻,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江恕知道她这是愿意留下来了,可也并不打算见他。
    男人轻叹一口气。
    小姑娘娇气地从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嗓音:“你出去……”
    “好好好,我就出去。”江恕无奈地替她拉好被角,连沙发都不敢坐,忙出了卧室。
    夜里十二点多,温凝翻来覆去没睡着,她知道期间江恕悄悄进来了几回,她今晚没吃饭,江恕每回进来,都在床头换上点热腾腾的东西,然而她在被窝里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瘪着嘴一点都不想吃。
    似乎夜越深,她的那份不安全感就越发得重。
    小姑娘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原本想喝几口冰水清醒清醒,可一摸杯身,温温热热,是江恕前不久刚换过的。
    温凝索性穿上鞋子悄悄去了一楼,忍着怕黑的恐惧,兜兜转转摸到了酒窖,胡乱从里头拿了个酒瓶子出来,自行出了主宅,经过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径直庄园角落的小破屋走。
    江恕只是去冲了个澡,等到再来卧室的时候,温凝便不见人影。
    男人一下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紧了紧手心忙往楼下跑,客厅、餐厅、小花房,他一遍一遍地找过去,都不见人影,好不容易从主宅正门经过,见门口微敞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到江恕终于在小破屋找到她的时候,温凝已经把一小瓶子的酒喝了个精光。
    小姑娘醉醺醺地靠坐在木板床上,傻乎乎地抬头看向急冲冲找到这里的男人,忽地瘪了瘪嘴,模样看起来可爱又委屈:“江恕哥哥……”
    她这声“江恕哥哥”一出来,他便红了红眼眶。
    男人磁闷的嗓音从腔中挤出来:“嗯。”
    “江恕哥哥,凝凝偷偷把你的酒喝了,对不起……”
    江恕哑着嗓走到她身旁:“没事。”
    好在这庄园里的酒,本就是他依着小女孩的口味挑的,都是些好喝度数又不高的果酒,喝多了也不伤身,只是温凝从来滴酒不沾,还是容易醉得迷糊。
    小姑娘见他走到身旁,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悠悠地主动贴了过去。
    江恕自然伸手接住她,将人揽在怀中,心跳疯狂地加速起来。
    “江恕哥哥……”
    “嗯……”笔趣阁tv首发biqugetvm.biqugetv
    小姑娘忽然凑到他脖|颈处,一股触电般的感觉贯|穿他全身。
    哪知道温凝忽然奶凶奶凶地啃了他一口,男人脖|颈处一下子浮现了个带着牙印的红痕。
    他“嘶”了声,却半点都不恼,表情还有些享受。
    “咬出血了……”温凝盯着那处红色瞧,傻乎乎的,看着有些可怜巴巴。
    男人勾了勾唇:“哥哥明天还要回公司,小家伙你在这咬了这么个痕迹,你让我怎么和手底下的人解释?”
    温凝懵懵地打了个酒嗝,并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忽地变了脸色:“江恕哥哥,你为什么不认得凝凝了?”
    江恕一怔,鼻尖酸了酸,声音瞬间哑得没法听:“没有不认得凝凝,怎么会不认得凝凝。”
    他将她抱到怀里,两人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小木板床上,耐心地告诉她:“江恕哥哥每天都在想凝凝,不管走到哪里,总想带着凝凝,御乾湾三楼的房间就是送给凝凝的,那时候你才八岁,我买了很多好看的裙子,觉得凝凝一定会喜欢,觉得你穿起来一定最漂亮。”
    温凝软绵绵地支起身,仰头对上他的脸,眨巴眨巴杏儿圆的眼,一脸无辜地撅了撅嘴:“那你还凶我!也不让我进去!”
    小姑娘向来安静乖巧,从没有什么脾气,然而大抵只有喝醉之后,才能有这样的肆无忌惮。
    江恕心里揪成了一团,大手揉着她的发顶:“对不起,宝贝,你和江恕哥哥回御乾湾,以后——”
    温凝忽然撑着他的身子,将自己支起来,软绵绵地平视着他,眉眼红红,怯生生的委屈得让人心疼:“江恕哥哥,他们都说,你是个有权有势有好多钱的男人……人人都喜欢你,就连温玉珊也喜欢你……”
    江恕摸了摸她脸蛋:“都给你好不好?全都给你。”
    温凝摇摇头:“江恕哥哥,爷爷走了,凝凝好害怕啊,没人会再爱我了,你那么厉害,我怎么样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你要是现在还有点喜欢我,就放我走吧……为我以后考虑考虑。”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陷进去,害怕陷进去之后他再一次抽身,她怕到时候会更舍不得,她怕自己真的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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