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正忙着心怀不轨,那里就忽然出现了钦差大臣,这是什么节奏?
    说苏默这个钦差大臣是为了出使蒙古才有的,放在旁人耳中倒是没不什么不可信的。但是,放在这些欲图谋窜逆造反的人耳朵中,谁能信?谁敢信?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作有时有还无。权利争斗向来便是虚虚实实、波谲云诡,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稀奇。
    以蒙元使者身份,暗地里却直接杀向西北,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成了,那不消说;不成,天子只要一口咬定这个钦差使者就是出使蒙古的,谁又能奈他何?
    至于说之前听闻这位钦差力气失踪,然后又忽然出现在西北,又然后发生兴县伏击,再然后又诡异失踪,直至此时忽然以蒙家侄少爷身份出现…….
    这种种种种,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迷惑世人的手段了。不然的话,若真如传闻中的那样,那么多突兀冒出来的人马,甚至还有军方参与,怎么可能让这位钦差大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竟然还跑来这里玩什么比武招亲?
    骗鬼去吧!
    所以,当钦差大臣这四个字一出现后,安化王一系的人顿时便浑身冰凉,亡魂皆冒。
    如何锦这样的亡命徒,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直接杀了这个钦差。但是孙景文、孟彬、周昂等人却并没失去理智。
    即便是真要灭杀苏默,他们也决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毕竟,就是要反,那也要顾虑大义的名头。别小看了这个名头,在任何时候,有着这个名头就能最大限度的聚拢人心,最大限度的让麾下军队气势提升。
    所谓造反,所有政治手段最终还是要靠真刀实枪的硬实力对决才能决定的。如果一开始就失去了大义这个名头,尤其是在他们此刻不过是刚刚开始布置,远未到能立即付诸实施的阶段,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所以,苏默不能杀,至少是现在决不能杀!
    而从另一个角度说,其实此刻也不是到了那种必须亮剑见血的地步。
    朝廷如果真的确认了这边造反的事儿,大可一道旨意下发,兵进宁夏就是,又何必费这些多余的手段,派来个钦差画蛇添足?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岂不是说朝廷那边其实也根本无法确定这边的情况,所以这才费事八脚的整了这么一出?所为的,不过就是调查清楚而已。
    否则,倘若一旦发动,最后发现竟是冤案,岂不寒了其他藩王的心?岂不等同于主动逼着这些龙子龙孙造反求活?若真那样的话,怕是昔日燕王靖难的旧事就要重演了。
    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些念头只在刹那间便转过弯儿来。
    “莫要妄动!”周昂手疾眼快,一把扯住踏出一步的何锦,低声斥道。
    何锦红着双眼,目光在四下躁动的人群梭视了一圈儿,舔了舔嘴唇,嘶声道:“大人,都这个时候了……..”
    “愚蠢!”周昂又再低声喝断他的话,随后才低声的简单解释了起来。何锦这才猛省,不由的吓出一身的冷汗来。心中暗暗叹息,妄自己还觉得挺有智慧的,可是跟这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读书人比起来,还真是不够看啊。看来,往后还是老实点好,否则,怕是一旦行差踏错,自己爷俩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苏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一个自爆谋划,竟会让何锦反倒生出了死心塌地跟着周昂走的心思。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终于将已经偏差的历史,再次回归了原本的轨迹。
    这是历史巨大的惯性使然,还是冥冥中注定的天命?没有人能知道,苏默也不知道。
    此刻,苏默入戏正深,表演的正畅快着呢。闷骚宅男爱显的恶劣本性,在这货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你是何人?什么……什么钦差后差的,不懂你说些什么。”他脸色霍然大变,毫不犹豫的摇头否认。
    那人却迟疑了下,随即不服气的大声道:“苏公子,在下不才,曾参加过武清文会。虽然因为离着远了些,只是最后两天才赶到,但却正好有幸,亲眼目睹了公子的惊世画技。所以,在下自信双目不瞽,绝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武清县的苏默苏才子!钦命出使蒙古的副使大臣。苏大人,这明明是大涨脸面之事儿,在下实在难以理解,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好吧,每一个人都是生活的好演员,这句话绝对是再经典不过了。
    苏默脸色阴沉沉的,似乎欲辩无言,只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跳下高台,双手分开人群便走。后面,胖子和蒙简二人带着一干蒙家下人急忙跟上,帮着将两边挤过来的人挡住。
    “咱们怎么办?”台上,何锦看着苏默离开,忍不住向周昂问道。
    周昂不答,却把目光看向孙景文。孙景文面色平静的目送着苏默一行的背影,沉吟一会儿,轻声道:“什么也不要做。派人盯着他,唔,别惊动了他,只跟着就好。”
    说到这儿顿住,想了想,招手将周昂和何锦叫到一旁,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跟咱们的人招呼到了,近期所有动作都停下来,至少两三个月内不要动,一切看情形再说。周公,值此关头,你我当齐心协力,共赴危厄。”
    周昂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这小辈真是小人肚肠,难道以为老夫是如他一般肤浅,是个不顾大局的蠢货吗?
    他心下不悦,不过此时却是不好再多言。旁边何锦却忽然道:“孙公子说的是。不过咱们这边好说,但是小春园中那位怎么办。那可是孙公子请来的,谁敢去跟她啰嗦些什么。”
    孙景文微微皱眉,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眼中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何锦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对于这个粗鄙不堪却偏偏整日卖弄聪明的家伙,实在是如何也看不上眼。
    听他此刻还暗下绊子,耍手段攻击自己,不由的更是心里腻歪到了极点。当即冷冷的道:“何千户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在下这边自有道理。”
    何锦被他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不由的大怒,涨红着脸怒道:“你……”
    “好了!”周昂不好再装死,低喝一声按住何锦,沉声道:“按照孙公子说的做,别多事。”
    他心中自然也是极恼孙景文的傲慢的,终归明面上何锦是自己的人,他如此不留情面的顶撞,何尝不是在削自己面皮?但是他终归比何锦智慧的多,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何锦见周昂发了话,只得悻悻收了声,冲着两人一抱拳,转身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周昂这才淡淡的对孙景文道:“你说咱们什么也不做什么意思?”
    孙景文微微一笑,下巴一点乱哄哄的会场,目光深邃的道:“什么也不做的意思,就是继续这里的事情啊。比武招婿啊,杨大人这般大的手笔,事关人家一个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无端端被毁掉?那你我可成了大罪人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段缘嘛。”
    周昂一怔,随即猛省,面上浮现一片凝重之色,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杨一清…….”
    孙景文挑眉睇了他一眼,淡然道:“这位杨都督从未听说有什么侄女儿,怎的忽然此刻就突然冒出来这位侄千金了?而且还突然又玩出这么一场招婿的大戏来?那位所谓的钦差大人,蒙家的侄少爷,最先出现时,又为何不是从他府中堂而皇之的出现,反倒是特意分成两批入城?而直到走漏了风声后,才说是一路追求那位侄千金跟来的?嘿,以学生看来,那位蒙家侄少爷或许不是重点,大头却是在这边吧。”
    周昂猛省,仔细一想,霎时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可不是嘛,苏默那边盯着个钦差的名头,一出现必然会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可又谁敢保证,他就是那个真正发力的?万一要是用他那个名头当引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而真正要命的却在这边悄悄进行,那到时候一个措手不及之下,自己等人怕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的深深看了孙景文一眼,心中又是惊佩又是嫉妒。这个破落书生,果真不可小觑,其深谋远虑之处,自己却是不如远甚啊。
    这般想着,两人再次转身回到看台上坐下,早有人过去示意礼仪上台,宣布比武继续。
    至于苏默这个钦差的出现,毕竟只是一个围观的人所言。便是真的,也跟自家扯不上关系,又何必去在意?当然这是那些个没脑子的想法。
    而有脑子的则更不会去纠缠。一个钦差忽然出现在这里,偏偏又不肯明白的承认身份,这其中的诡谲细思恐极,谁知道牵扯有多深?能躲得越远才越好呢。
    再说了,这不是也没确定吗?那干嘛还去纠结那些,还是闷声发大财,享受眼下这场大戏才是。
    当然了,由此一出意外,那些原先抱定了攀附上杨一清的想法的家族,此刻已不是像原先那么积极了。这里面的水儿,太深了,能不沾还是不沾的好,莫要最后一个不好,便宜没得着,反倒沾了一身腥,那真叫欲哭无泪了。
    是以,当礼仪再次宣布继续时,整个会场不过骚动了一会儿,便又回归了原本的轨迹。至于苏默的出现,除了一些有心人之外,便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浪花翻过,瞬即便再无了踪影。
    最多,也就是当说起时,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段小插曲罢了。
    “我要的便是这么个背书而已。”摆脱了人群后,正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城外汇合的苏默,低声给胖子回答了这个疑问。
    胖子猛省,恍悟道:“我明白了,如此一来,待会儿二爷那边的打斗就可以…….”
    苏默急转头瞪了他一眼,胖子连忙戛然而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口中所谓的二爷,便是指的张悦。张悦几个跟苏默混的久了,平日里除了苏默外,便是以张悦为首。再加上张悦又称苏默为兄,便有了下面人这个“二爷”的称呼。
    走出老远,前面到了一处岔口,苏默这才停下脚步,对跟在身边的蒙简点点头,温和道:“好了,就在这里吧。”
    蒙简恭敬的应是,对苏默一抱拳,低声道:“先生珍重,小人告退了。”
    苏默就点点头,蒙简挥手一招,随从中七八个人便走了出来站到他身后,除了庄虎和猛子外,便只剩下胖子和另外一个人了。这个人却是要随着苏默一起出关的,乃是负责出关后,与蒙家军联系的联络者。
    而蒙简等人则要返回蒙家庄,并在路途上演出另外一场戏。
    两下里分开,苏默注目蒙简等人背影远去,这才挥手往一侧巷子里走去。
    行不多远,忽然猛地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前方。那里,正是小春园的一处侧门。这让他不由的又想起里面的妙芸主仆,也不知这二人现在是不是已经按计划逃脱了。
    正想着,忽听那侧门中一阵乱声。苏默以目示意,胖子等人赶忙隐好身形。
    “我的爷,祖宗唉,不能出去,千万不能出去啊,不然误了事儿,您和奴婢可都活不成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声音中虽满是哀求之意,但却明显带着压抑的恼怒。
    哐!
    侧门猛地被人踹开,露出里面的情形。“我不是傻蛋!不是!”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浑身穿的花里胡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使劲的扒着门边嘶叫道。身后,一个满脸戾气的妇人紧紧拖着他,让他怎么也走不出门来。
    挣扎中,那人忽然鬼使神差的目光转了过来,正和偷觑的苏默对上。目光的主人似乎一怔,但随即再次大叫道:“我不是傻蛋!不是傻蛋!”
    那声音似乎仍是对身后的妇人喊得,却又似乎是对苏默这个意外的外人喊着。
    而苏默却在目光所及的一瞬间,不由的猛的双眸一缩,面上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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