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食堂吃晚饭时,白钰才接到第一个说情电话。
    有是正常的,没有白钰反而觉得奇怪,但这个电话份量之重,一下子令他没了胃口。
    可见对方不是没想办法公关,而是多方奔走协调务求找到一击即中的重量级人物,现在看来是找准了。
    打电话的是省·委副书记韩峰峰!
    说意外也不意外,之前韩峰峰任副省长时就主管如今严嵩阳这摊子事,包括工业、矿业、安全生产、药监、科技、知识产权,故而与矿务系统交集很多;严嵩阳接手后对于韩峰峰手里的历史遗留问题,都处理得很妥帖很周全,从来没有甩锅或刻意刁难等行为,因此严嵩阳虽不是韩峰峰这条线上来的,两人关系却很不错。
    韩峰峰经宇文砚推荐意外提拔进省·委常委后,历次涉及白钰的议题都不顾宇文砚脸色给予关照,明里暗里帮了好几次忙。究其原因一方面源自白钰在省经贸委工作期间给他留的好印象;另一方面也有缪文军、徐尚立、贾复恩等多重因素加持。
    看着餐盘里的菜肴,白钰嘴里满是苦涩。
    人到底不是活在真空啊。
    春节前省城之行,白钰请托的几个人在韩峰峰而言都办到了——否决谢图南;力挺秦思嘉;支持陈爱郴,在省·委常委那样的层面算可以了,现在人家请托你的事情就办不成?
    再者说了,宇文砚对不待见白钰在省市两个层面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把韩峰峰也得罪了,等于省·委正副书记都是敌人,以后真没法混下去了。要知道江珞斌欣赏是有前提的,当某种看法或意见成为“主流”时,江珞斌不可能耗费过多正治资源。
    不吃了!
    白钰搁下筷子大步出门,厨师长跟在身后惶恐地问:
    “今晚的菜不合白市长口味?哪些方面需要改进?”
    “挺好挺好,”白钰安慰道,“是我胃口不好,不怪你。”
    出了门长长吐了口郁闷之气,手机又响了,一看名字——陈春,心里明白对方把能请得动的大人物都请出来了!
    再往上就得江珞斌亲自出马,那是不可能的。
    “陈书记……”白钰低声而恭敬地叫道。
    接完这通电话正好回到宿舍,一眼看到搂着毛绒垫小猫似的蜷在沙发角落看电视的温小艺,心情略有好转。
    “主人回来了。”
    温小艺脆生生道,一跃而起先扑上前献了个甜甜的吻,然后帮他脱掉外套,换拖鞋,殷勤如小女仆。
    “昨夜追击那职业杀手很辛苦吧,有线索没?”白钰问。
    “很厉害很厉害,”她难得蹙眉,“其实我只追了半个小时,后面两个小时反过来逃亡——他发现我落了单,丝毫不怕一对一较量,我也看出不是他对手拚命地跑,幸好抢先跑到接应点,他看到人多才主动撤离,哎,捡了条命好险好险!”
    白钰眉毛一挑:“厉害到什么程度?”
    “主人知道我入行前到对面接受过训练,那家伙的表现堪称教课书级别,每个动作周密严谨到完美程度!”
    温小艺道,“以我对职业杀手这一行的了解,如果从低到高分10个级别,我可能在6左右,而他绝对达到9!换而言之在他面前我根本没机会,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很可能就是我在省城遇袭的那个,的确,那家伙临阵应变水平相当高,估计钟离良一对一也白搭,”白钰沉重地说,“想想看能否找到身手更高的,不然始终躲在暗处时不时来一下也很麻烦。”
    “没有的,主人!”
    温小艺道,“省武术队达到钟离良水平就算不错了,绝大多数练的都是套路属于表演性质,实战功夫靠悟性也靠自己钻研,反不如我在对面魔鬼式训练学的,每招每式目的就是杀人,简明实用。”
    “唔,那倒是……”
    白钰暗忖只能向妈妈求援了,真正的高手都躲在特训营,那才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进书房看了会儿国际国内财经新闻和理论探索文章,手机又响了,这回竟是老朋友马昊打来的。
    “哈哈哈晚上好,我有两件事恐怕都让白市长不太愉快。”他嘻嘻哈哈道。
    白钰也没客气,道:“那就不说。”
    “说还是要说的,宁可你不高兴,”马昊噎了一下续道,“一是固建重工黄鹰提了好几次要在省城聚聚,还有钱公子、小仙女他们一块儿,你看怎么样?”
    “最近黄鹰在上电有桩交易,为避免瓜田李下最好别私下接触,等生意做成了随便怎么喝都行。”白钰不假思索拒绝道。
    “哎,主要钱公子对甸西城投债券感兴趣,也想利用机会请你牵线搭桥。”
    白钰不留情面揭露道:“什么对城投债券感兴趣,分明对人家美女老总感兴趣吧,见了两次面就迫不及待送包、送香水,还邀请共进晚餐,瞧他那猴急样儿!提醒小仙女当心点,外面野花太多了。”
    马昊叹道:“他俩也很奇怪,一直谈恋爱却不结婚对外宣称炮.友关系,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新鲜感总会过去,缺少婚姻形式维系怎行?不管人家闲事了,再说第二件,大概你今天接到不少电话,我可能是里面级别最低的,唉……”
    白钰被他逗得莞尔而笑,道:
    “咱老朋友之间不玩虚的,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东峰山17号金矿呗,整个下午上电矿务系把省城能惊动的领导都惊动了,包括我姨父老孙……”
    “怎么惊动他老人家了?”
    白钰无论如何想不到此事牵连到自己在省经贸委前前领导孙刚主任。
    “告诉你吧,17号矿的审批手续27年前老孙作为经办人员也在报告上签过字,如果一层层追究下来他脱得了干系吗?”
    马昊叹道,“如今有人找上门威胁,老孙不好意思出面——其实他压根没收取好处,纯粹依材料审核材料然后同意放行,便委托我打电话,他也知道你原则性强不好说话,特意关照能通融就通融,不行不勉强……”
    白钰心头沉重无比,道:“孙主任原则性更强,委托你打招呼也是……这事儿我记住了,请放心。”
    “啊,你答应不追究?”马昊很意外地问。
    短短瞬间白钰脑中念如电转,已将此案打散了重新排列组合继而有了新的方案,遂从容笑道:
    “哪有这么容易?孙主任面子非常重要,但你不答应我一个请求,恐怕还是不好办。”
    马昊连声催促道:“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肯定没问题。”
    白钰道:“目前在市社保局局长位置蛮安逸吧?全都是操作性、事务性的工作,想批就批,不批为着点钱人家也不好意思翻脸对不对?”
    “哈哈哈哈,”马昊开怀大笑,“好像你在社保局工作过似的,的确如此。今年以来送到我面前签字的单笔最大不过120多万,大钱没有,小钱看不上,你说能犯啥错误?想犯都没机会。”
    白钰开门见山道:“到上电帮帮我的忙如何?现在遇到困难,工作推进不下去了,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马昊深知以白钰的能力和识人水平,“困难”二字不是随便说说,他亲口承认即代表“非常困难”!
    “哪项工作?”马昊问。
    “筹建矿石交易中心,现在交易软件修改反反复复,省里那边处处设置障碍,与交易商接洽也不顺利……矿石这块工作你以前在关苓接触过,怎么样愿意雪中送炭?”
    白钰一口气说完并问道。
    “上电那边有哪个位子?”
    “我把市社保局局长位子腾出来给你,但借用到矿石交易中心筹建小组,干完有机会提一提,实在不行你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平,上电离省城还近些。”
    又是长时间沉默。
    白钰试探道:“还可以介绍美女给你认识认识,都副厅级的,轻熟,风流,符合你的审美……”
    马昊蓦地爆发出大笑:“好嘛逼得白大市长连美人计都用上了,看来真的遇着难题。好朋友两肋插刀,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闯!我答应了!”
    “省里那头需要你自己出面活动,然后我这边同意接受,”白钰道,“你知道宇文砚跟我的过节,我不便主动要人。”
    “平级同岗应该小事一桩,有接受方就行,”马昊道,“那就这样说定了,17号金矿的事儿别深究,千万不能扩大化。”
    “嗯,我有数。”
    白钰应道。
    打完这通电话,书、文章、材料都看不下去了,白钰站在窗前思绪翻腾。
    又妥协了。
    此时白钰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疼,象千万根针同时扎在最柔软部位,疼痛感从心脏一点点蔓延,牵动五脏六腑,全身都难受万分。
    17号金矿案最荒唐的是,矿区、矿工、承包商、监管者,都是利益既得者,居然没有受害者,好像只有自己举着正义旗帜无助呐喊似的。
    因为,真正蒙受损失的是国家。可在真金白银利益面前,国家与集体是何等空洞飘渺的名词啊。
    当监管者与攫取者沆瀣一气时,国家与集体没了载体,只能任人宰割!
    白钰慢慢拨通晏越泽手机,问道:“汪雨芳招了没?”
    “没有,仍处于狂躁状态。”
    “周勇那帮人呢?”
    “一直在。”
    白钰一字一顿道:“把汪雨芳移交给他,你早点休息。”
    “啊!”
    晏越泽失声道,“白市长……”
    白钰已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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