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小宝履行诺言,到了位于天鹅湖畔的韦家别墅,登门拜访韦庄。
    见到杨小宝,韦老头子还是一如往日的笑容可掬,主动朝着杨小社伸出去手去。
    杨小宝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去,就当是没看见一样。陪在旁边的吴元庆脸色有点难看了,心里生出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今天这场见面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消停了。
    韦庄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尴尬着恼的神色,伸出去的右手顺势挥了一下,招呼佣人过来重新换上温茶,很自然地把掩饰了过去。
    “小杨,听吴元庆说你受了一点伤,不要紧吧?现在好些了没有?”作为长者,韦庄第一句话就关切了杨小宝的伤势。
    杨小宝淡淡说道:“不要紧。”
    韦庄的坐直了身子,表情转为严肃:“高四海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份子,对人民犯下过累累罪行。二十年前的州灭门惨案让他漏网而逃,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元凶归案,我代表州市的百姓和八名惨遭横死的受害者,向你表示感谢!”
    杨小宝微微点了一下头,淡淡说道:“好了。在私呢,你已经向我表达了作为长辈的关怀。在公呢,你已经代表州百姓和八名受害者向我表示了感谢。不论公私都算是说完了,所以现在可以谈正题了吧?”
    韦庄站来踱了几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杨小宝说道:“我这次之所以特意请你到家里来见面,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没把你当外人。我一向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有很多跟了我几十年的忠心耿耿老部下,都从来没份儿坐到这里来喝上一杯茶。”
    这些确实是实情,前两三次跟韦庄见面,要么是陆军医院的病房,要么是希尔顿酒店的套房,这次到他家里,确实还是第一次。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为能被你邀请到这里坐下来喝上一杯茶,而感到荣幸吗?”杨小宝淡淡说道,“很抱歉。我是粗人,从来就不懂这些虚头巴脑的讲究,只会有话直说。”
    此言一出,吴元庆脸上微微变色,胆敢在韦庄跟前这么生硬失礼的,别说他从来没见过,就是想都没想过这种场面居然会发生。
    吴元庆正要开口打圆场,韦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因为高四海的落网,韦庄的心情还算不错,并不介意杨小宝语气的不动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不把你当外人的意思,原本就是让你有话直说,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
    “那就好。”杨小宝放缓了语气,开山见山问道:“那颗珠子是你拿了?”
    问出这话,杨小宝直勾勾瞪视着韦庄,注意着他的反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我拿了。”韦庄并没有任何的装腔作势或者是试图掩盖,点了一下头,一口就承认了。
    “你怎么拿到的?”杨小宝继续紧追不放。
    “怎么拿到的”比“拿没拿”,是更为紧要的问题,这决定了这件事情的性质有多恶劣。
    “年轻人啊,其实既然你已经问出了这两个问题,应该自己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何必一定要来问我?”韦庄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杨小宝淡淡说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受你的审吗?”
    以韦庄的身份地位,这话即便是半开玩笑,也说得很有些重了。他的声音不大,也并没有板脸孔故作威严,却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上位者掌控一切的慑人气势。
    一老一小,两个人跟斗鸡似的大眼瞪着小眼,虽然还没有拍桌子,但是气氛僵冷到了危险的地步。
    吴元庆再也坐不住了,他既不想看见杨小宝惹得韦庄雷霆震怒气坏了身体,也不想看到杨小宝跟韦庄硬杠闹翻了脸。这里面既包含着他作为韦庄秘书的职责,也有作为他作为杨小宝朋友的私心。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虽然嘴欠手贱不招人待见,但身上却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直率倔强,这是最让人欣赏的地方。
    “首长。”吴元庆站来插了句嘴,向韦庄请示,“小午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要不还是把她放出来吧?已经禁足了她三天了,她也知道错了……”
    因为雇佣社会混子找杨小宝讨债的事情暴露了,韦小午被韦庄严厉斥责,把她从学校里招回家,禁足不准外出。韦小午觉得自己错是有错,但是明显功劳更大啊——不是派出的那两个社会混子跟她报信,杨小宝被人绑架的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就传扬出来,所以这两天正赌着气不吃饭呢。
    吴元庆在这个当口儿拿这事打个岔,是担心韦庄当真一口闷气没缓过来,就此雷霆震怒了。虽然看在他救过韦小午的份儿上也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然而韦庄却并没有因为对孙女不吃饭而有所分心,反而冷淡地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出去。吴元庆无可奈何,只得身出门,不停朝着杨小宝暗使眼色。
    杨小宝也只当没看见,凝视着韦庄,淡淡说道:“受审不敢当。我就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韦庄叹了口气,面色缓和下来,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真相,既便有真相,那也是二十年前的真相了,有什么意义吗?”
    “不,不是这样。”杨小宝摇了一下头:“真相对你来说没意义,对于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对已经死了的人来说,有意义。”
    韦庄凝视着杨小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眼神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意味,既有一些对他坚持原则的赞赏,也有一些对这个年轻人顽固不化的埋怨。毕竟在某些时候,坚持原则与顽固不化其实是一回事。
    杨小宝很有耐心,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轻轻啜饮。
    “好!”韦庄终于开了口:“那我告诉你,是顾达给我的。我跟他私交其实不错,他私下里拿着那颗珠子找到我,让我给他帮上一个小忙……”
    顾达就是当年州市马戏团的团长,也就是他的全家被高四海灭了门。
    杨小宝点了点头:“顾达发现高四海掉包,找上门揭穿了他,然后又答应帮他遮掩过去。他是好心好意,宽厚待人,但他自己其实本身并没有这个本事把东西还回去——他只是马戏团的团长,不是博物馆的馆长。把东西重新调包还回去跟偷出来的风险是一样大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韦庄,淡淡说道。
    “你就不一样,你是州市的市长,不管是马戏团还是博物馆,不可能不听你的号令。作为你这个级别的领导,就算是想要鉴赏某件物,打个电话就博物馆就给你送到家里来,只要鉴赏完了及时还回去就成,甚至是不还回去都行。”
    “至于调个包,对于你来说那就更加是轻而易举了——更何况调包还回去的还是真货,对国家还有好处,你也用不着受良心的煎熬。顾达觉得你肯定不会拒绝这样公私两便,又不用费什么力气的美事。他当时肯定打的就是请你帮忙的主意,否则他也不会冒失到一口答应帮着高四海遮掩此事。”
    韦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微微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当时顾达是带着那颗珠子找到我,把有人调包被他发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他没有明说是谁干的,但我知道是那个在物展览开幕式上表演的魔术师——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高四海,我不会记一个普通魔术师的名字——只有他有这个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仰头看向窗外,脸上露出了苦笑:“顾达让我给他帮这个忙,把那颗珠子悄悄换回去。你知道吗?他当时试图说服我的理由,都跟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就好像你在场亲耳听过一样。”
    “你答应了他,留下了那颗珠子。”杨小宝淡淡说道,“但你并没有照做。”
    如果韦庄在答应顾团长之后,遵照顾团长的请求,动用自己身为市长的特权便利,把真货调包还了回去。那么接下来的那桩震动全国的灭门惨案就不会发生,高四海甚至有可能会就此洗心革面,反省自己的一时贪念,重新做回一个好人。
    仅仅是从这上面来说,韦庄是有责任的。他没有杀人,但是却有一家无辜的人因他而死。
    但是杨小宝也明白,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
    韦庄为什么会食言?
    “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杨小宝凝视着韦庄那张苍老的面孔,“据我所知道的,你并不是一个贪恋钱财的人。一颗出土的古代大珠子,虽然是稀罕货,可你那时候毕竟已经是市长了,眼界应该不低,不至于就这么一点儿东西就迷了眼。”
    韦庄背对着杨小宝,出神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那我就大胆猜一下了。”杨小宝笑了来,“我想,那颗珠子一定很特别,非常特别。否则的话,高四海也不至于到了现在,都还在费尽心机地冒险追寻着那玩意儿。如果它真就是就是一个普通的珍贵物,以高四海现在的身家,别说区区一颗古珠了,就算是一屋子也照样不会放在眼里。”
    韦庄忽然转过了身,目光炯炯:“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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