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出锅的热饭一碗碗端上手,姬武士们盘坐在地,埋头吃饭。
    身边放着茶碗,时不时有人将茶水倒入难得一见的白米饭,加点盐拌着吃。
    身边的杂役正在拌凉熟米,加点盐塞个酸梅制成饭团。要准备两顿的量,以备路上食用。
    马匹在外面的马厩低头吃着豆料,身上被梳刷干净,套上马具与行囊。
    温井景隆吃了几口,却是食难下咽。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她就不该这么快派人回去发动清洗。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妹妹应该已经配合家臣团,将母亲一系的近臣拿下。
    可这头出了变故,不知道斯波义银主持的这场能登斡旋,会是个什么结果。
    要是上杉神保联军不敌一向宗军势的突袭,被拿下射手妇负两郡大部,甚至打到神通川去。
    斯波义银还有什么实力,有什么底气对能登诸事指手画脚。温井家已经开始的清洗,顿时显得尴尬起来。
    温井景隆要怎么面对加贺一向宗的质问?她把事做得太绝,完全没有了回旋余地。
    不远处的长连龙吃得很香,划拉划拉的声音,引得温井景隆心中毛燥,不免瞪了她一眼。
    长连龙抹抹嘴,回了一眼。
    “温井家的大人,几口就吃不下了?少想点心事,把仗打好比什么都强。”
    温井景隆勉强笑了笑,讽刺道。
    “是呀,真羡慕你没有心事,无灾无难知足常乐。”
    长连龙打了个饱嗝,拔出打刀上的笄,盘着腿一边剔牙一边说。
    “我又不做亏心事,忠君奉公,有什么好多虑的。
    人呀,要懂得感恩。”
    温井景隆懒得和这浑人计较,撇开视线当做没听到。
    温井家和长家能一样吗?长连龙果决的背后,是长家没有政治负资产,干就完事了。
    温井景隆暗自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有跟随斯波义银出阵之后,想办法脱身回去,再做计较。
    长连龙一边剔牙,一边看着愁眉不展的温井景隆,心中鄙夷。瞻前顾后的家伙,温井总贞之后,温井家真是没人才了。
    斯波义银再如何窘迫,还有北陆道商路的大笔利益在手。只有能登武家求他的份,哪有他来照顾能登武家脸面的道理。
    去年的货物赚了多少钱?温井家心里没点数吗?一向宗再厉害,这群乌合之众还能闹到海上去?
    只要越前的敦贺港,越后的直江津不受一向宗威胁,北陆道商路的根基就不会被破坏。
    能登武家要想赚钱,还得求着斯波义银带大家玩。一向宗能带大家发财吗?想要好处,还不是要哄着这位御台所开心!
    温井景隆就是不开窍。
    争权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利益!跟紧斯波义银有肉吃,跟着一向宗瞎闹腾有什么好处?
    能登半岛北方都是丘陵,当地武家桀骜不驯,能登畠山家支配当地多年,都没什么好办法。
    加贺一向宗打进来也容易,只需要旷日持久的对耗,一个个山城占过去。可花了这么大本钱,就为了丘陵那点贫瘠的耕地?
    谁都不傻。
    最坏的局面,无非是双方达成妥协,加贺一向宗明面上支配能登国。地方武家的日子本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另外,就算七里赖周拿下七尾城,得到了七尾港,她会不会和斯波义银谈重开北陆道商路?
    看海上船来船往,七尾港就赚一点补给修缮的小钱?真当加贺一向宗傻啊!寺院放贷放了几百上千年,遇到钱的事,可精着呢。
    据长连龙所知,石山本愿寺与斯波义银关系不差。当初斯波义银从北陆道下关东,加贺越中的一向宗是得到法旨,给予通行方便的。
    如今的局面是,不管谁占了七尾港,要想吃一口北陆道商路的好处,都绕不开斯波义银。
    长连龙当然要下狠力气,讨好这位御台所。只要北陆道商路再开,她就能觍着脸找御台所多要点好处。
    长家对御台所可是恭谨有加,用心侍奉,御台所总不会寒了忠臣的心吧?
    长连龙呵呵一笑,又打了个饱嗝。
    温井景隆与长连龙各怀鬼胎,相互挖苦。游佐能光默默吃着自己的饭,心思百转。
    游佐续光派女儿过来,早已说清道明了能登游佐家的困境。
    败家容易再起难,游佐家这次剑走偏锋,表面上拿住七尾城,又有了一点和各方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武家立足,凭的是实力。游佐家依靠鹿岛郡武家对一向宗的恐惧,暂时稳住了七尾城,可她家真没实力与加贺一向宗对抗。
    畠山义纲与游佐能光一谈,游佐能光就代表游佐家献了忠心,很痛快得支持主君回归能登,重新支配七尾城。
    不是游佐家舍得吐出这块肥肉,而是她家从来就没得到过这块肥肉。
    有了斯波义银支持,畠山义纲重新回归,能登畠山家七人众合议的评议施政恢复。
    游佐家用一个控制不住的七尾城,换来了七人众之一的重臣地位,真是一场好买卖。
    畠山义纲杀了温井总贞,与温井家即便面上和睦,骨子里也是破镜难圆,相互提防。
    游佐续光完全可以借助畠山义纲的忌惮,压制温井家,成为家中第一重臣,复兴畠山游佐家业。
    可一场好盘算,被一向宗来袭闹得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游佐能光看似沉稳,其实各家代表中最急的就是她。
    别人多少有实力,有筹码,那就有选择的余地。畠山游佐家实力最差,又陷入七尾城这一必争死地,进退不得。
    如今之计,她只能寄希望于斯波义银。如果他能干翻来袭的一向宗,将斡旋继续,一切都好说。
    要不然,游佐能光真不知道回去如何跟母亲交代。难道,要与加贺一向宗苟合?
    此时,斯波义银已经在室内用完午膳。
    同样的白米饭配茶汤,清淡无味只为饱腹。但此世,却是庶民穷极一生都吃不上一顿的美味佳肴。
    战事当前,生死由命。越是这种时候,义银越是怀念前世看似碌碌无为的太平日子。
    盛世人,乱世犬。
    前世讨厌的上司,挑剔的妻子,叛逆的孩子,以及每一天都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像是氧气一样。
    自由呼吸的时候,无知无觉。真的失去了,才感到窒息。
    他望着正替他穿戴阵羽织的井伊直政,检查刀剑的蒲生氏乡,洒脱一笑。
    上辈子的亲朋好友,希望你们好好活着。这辈子的身边人,我会努力维护你们。
    不再是尾张时候的异世眼光,义银看向周围人的眼神越来越有温度,不再将她们视为npc。
    他的心无法再超脱于外,他与她们有深深的羁绊。仰慕他,想上他,还是依赖他的姬武士们,义银想让她们好好活着。
    他是斯波宗家嫡子,复兴家业的战国奇男子,将军的未婚夫,玉藻前降世,世人眼中天下无双,忠义礼信的斯波义银入道谦信。
    他,不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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