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站在地上,听到我的声音,前后摇晃了一下,最后深深地叹息。那叹息好像来自心灵最深处,带着长长不绝的尾音。
    我轻轻抽出剑道:“宋大哥,我可以刺你一下么?”
    宋然只是看我,他的眼眸深远而空旷,好像痛到极处,却流不出泪的那种无奈。好像有太多种伤痛,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出哪一个最值得悲伤。
    流采在月下淌出一道水光,我剑尖轻指,刺入他的肩头,转头喝道:“燕九,殿下有命,护送宋将军回营!”
    燕九与燕飞等人正呆呆地看向我,似乎还在为我的行为而震惊。他们甚至忘了询问江原,立时便策马聚拢过来。我扯一下燕九的马缰,燕九俯身下,我在他耳边道:“让南越人以为你们在追杀他。”
    燕九目中疑惑,却还是驱马走到宋然面前:“宋将军。”
    宋然静静回头,跨上自己的坐骑,燕骑士们随在他身后,一同绝尘而去。
    走罢,走罢!我看着他背影,无声地道,再见不是陌路,便是敌人。
    “黑乎乎一片,还看得见什么?”
    我回头,江原双臂抱在胸前,凉凉地笑:“凌悦,把燕王的位子让给你坐好不好?”
    我不理睬他,径自往回走,江原一把抓住我,沉声道:“不许露出那种表情!他差一点便将你射死,你还要救他!轻轻刺那一剑算什么?你情愿南越人栽赃到我头上,只想着不让他受到怀疑。”
    我转开目光:“只有这一次,让他平安回到南越。”
    “一次?以后你还会不可避免遇到更多南越人,难道每个人都给他一次机会?”
    我抬眼看他:“燕王殿下,你刚才不出声阻止,现在找我算哪门帐?有气不要撒到我头上。”
    “还不是为你,为你那点留恋!” 江原咬牙冷笑,“可是凌悦,这不代表我就高尚得没有一点愤怒。看到属于我的人对别人如此深情款款,恋恋不舍,难道我会高兴?”
    我沉下脸:“殿下,小心的措辞,我不是你的私有物。如果你觉得刚才所为是对我的恩赐,以后我不敢再要。”
    江原更用力地抓紧我,带着怒意道:“我以为你知道,结果你一点都不能让我信任。”
    我哼笑一声,扬起脸:“我也以为你知道,可是你同样令人失望!”
    江原冷笑:“何不去找宋大哥,他能令你心满意足,死也死得无怨无悔!”
    我被他戳中痛处,怒气也窜上来:“江原,你不要胡说八道!”
    江原讥笑道:“肯叫我名字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宋大哥勾得魂飞天外,马上要回去统领全局呢,凌王殿下!”
    我不觉一怔,缓慢地看他:“你也终于忍不住了?不再将我单纯当作凌悦,或者你的属下?”
    江原冷笑道:“不用说,你我早已心知肚明!”
    “你要把我的身份公之于众?”
    “如果没有今夜,我也许还会藏在自己心里。”
    “好,”我冷然道,“迟早的事,的确不用再假装互不知情,以后我们相处起来会更坦然。”
    “当然会。”江原冷冷看着我,目中有危险的闪光。
    我转身向大路上走,没有坐骑,自然只有这样走回去。
    “凌悦。”江原忽然沉沉叫我,我不由身形一顿,便觉腰间一痛,已经被点中穴道,向地上软倒。
    江原面色沉冷,一把揽住我的腰,跃上乌弦,缰绳轻抖,已经箭一般冲出去。
    我瞪圆了眼,又吃惊又憋气:“你?”
    江原冷冰冰地低头看我,面容在颠簸中乱成重叠的幻影,他突然咬住我的唇,舌尖凶狠地侵入。我无处倚靠,只有被他的手臂托住,不住地向上迎合。他手指沿着脊背摸到衣领,狠狠向下扒去,衣服很快褪到腰间,露出光裸的皮肤。
    我勉强凝住气息,想要冲开穴道,江原却不肯给我机会。他一边激烈地吻我,一边抬起我双腿,嗤地一声,拉掉了所有衣物。我觉得心脏在狂跳,我想要大骂,可是发不出声音。失去理智般的纠缠,狂奔的战马,这一切如此似曾相识。
    他不住地吻我,抚摸我,好像永远没有满足的尽头。终于,江原放开我。我向后仰头,剧烈地咳嗽,喉咙窒息得胀痛。前面是长安雄伟高大的城门,江原用他的金丝披风裹住我,不发一言地朝卫兵扔下令牌,瞬间穿过了城门。
    江原冷笑:“凌王殿下,我真的十分想你,叫着这个尊号跟你亲热,大概更有趣味。”
    我紧紧咬住牙关,恨声道:“你,你!”
    回到东宫寝殿,他把我扔到榻上,十分用力。他开始在我身上四处蹂躏,疯狂得好像要把每一处都据为己有。我止不住地喘息,凝聚不起的内息窜入四肢百骸,大颗的汗珠从肌肤中涌出,不断顺着身体滚落。
    江原不肯容情,他将我抱起,分开我的双腿,狠狠进入。
    我目眦欲裂,咬破了嘴唇。我不知道这感觉是痛还是别的,激荡中,身体空洞无依,整个世界颠倒,仿佛就要跌入万丈悬崖。也许果然如江原说的,什么都不可靠,只有自己争取来的利益才可靠。
    不知过了多久,江原停下来静静地看我。他不说话,眼中没有了怒意,却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他轻轻地把我放回榻上,在我腰间推按。一阵酸麻的感觉过后,他道:“穴道解开了。”
    我―丝不挂地躺着,不动,也不愿再说话。江原深深蹙眉:“凌悦,也许我很自私,想全部占有你,无法忍受你心里有别人的影子。越凌王的事,就当一句玩笑罢。”
    我冷淡地笑:“我不知道,原来越凌王可以增加你的情趣,那么以前看我在你面前犯傻,你也一定十分得意。”
    江原沉默了一会:“是我口不择言。”
    我冷漠地翻身,微微蜷起身子,背对他道:“我警告你,宋然的身世十分敏感,一旦被人所知,性命不保。你不要惟利是图,如果对他用反间计,我会千方百计阻止你。”
    江原声调立刻阴沉下来:“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么?”
    我冷笑:“我为什么做给你看?我心里有谁就想保护谁,不做给任何人看。江原,你这个禽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第六十七章 前路维艰(中)
    江原伸手摸上我的脊背,顺着臀线打圈,凉声道:“凌王殿下,如此诱人的身体,我看都看不够,怎么舍得走开?”
    我闭上眼,勉强压住怒气:“很好,很好。你就在那里看,觉得不够过瘾,还可以将我拉到外面,对所有人说,越凌王赵彦赤身露体地诱惑你!这样是不是更觉得快意?”
    江原一把扳过我的身子,将我拉起来:“这是你说的,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我哼笑:“你当然做得出来。你还能随时点住我的穴道,因为我蠢得不会躲,避不开!不过燕王殿下,别把我对你的信任一手摧毁,别逼我跟你决裂。 ”
    江原紧握住我的双肩,幽深的眸子似乎有一点触动,可是接下来他又冷笑:“宋然叫你去死,你更躲不开。如此一说,我还真要离你远点。免得你故人情深,哪一天与他里应外合,拿我去作祭品!”
    我不由怒道:“闭嘴!”
    江原冷冷看我:“不是么,凌王殿下?你我相识不过区区一年,哪里比得过你们二十年的相处?点点滴滴,定然铭刻心头。所以他即使害你,也不能让你忘情。而我,只是你临时栖身的地方,随时可以离开,也随时可以忘掉。”
    我咬住下唇:“既然你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
    江原冰冷地笑:“是你在这么告诉我。”他突然捏起我的下巴,沉沉地低声道,“凌悦,我今夜强要了你的身体,你会不会因此永远记得?”
    “混账!”我不觉怒火中烧,想也不想,挥掌便向前击去。
    “砰”地一声,双掌正中他胸口。
    江原身体微震,扳住我肩头的手臂松了一松,露出极端愤怒的神情。他咬紧牙关,狠狠将我推倒,略一低头,两滴血珠从嘴角滚落,打在我身上。
    我吃惊地抬头,这才发现他面容变得有些苍白,好像受了内伤的模样。我抓起他的手腕,只觉脉息纷乱,似乎与人有过一阵激烈的对抗。不由问:“你出城之前与谁比拼过内力?”
    江原面色冷然,甩开我的手,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出房门。
    我怔了很久,低头看见自己皮肤上鲜红的血迹,伸指蘸了一点,心情复杂。
    第二日醒来,我打了几个喷嚏,发现自己正胡乱睡在床铺上,棉被横七竖八地缠在身上,肩膀冻得冰凉。我听听周围动静,裹着被子跳下地,在房里到处翻,终于找出一套黑色便服。
    衣服是江原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穿在身上。想着回自己卧房换下,于是慢腾腾迈出房门,顺着廊下石路走向偏院。
    虽然步子缓慢,身下仍是传来极不舒服的感觉,还在台阶边不小心绊了一下。我懊恼地咒骂一声,低头扶住栏杆,一点点往下蹭。蹭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心里开始觉得异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江原穿着平日的黑衣在不远处站住,视线落在我身上,面上有些漠然。
    我脚步顿了一下,装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走。
    江原眉头微皱,却一样目不斜视,轻轻擦着我的衣摆走过,沉默地登上石阶。
    我觉得身体不舒服的感觉更甚,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鼻孔里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拐角处燕七风风火火地闯来,见了我道:“凌祭酒,你怎么还不去官署?杜司马说有很多文书等着你整理。明日程广将军就要进城换防,我们必须在他来之前做好准备。”
    我诧异:“没人告诉我。”
    燕七搔搔头,不经意间向大殿方向看了几眼:“这个,殿下那么着急出城找你,我还以为你会比谁都清楚呢。圣旨是昨天傍晚到的,程将军的手书深夜来到,好像都是皇上的意思。”
    我略微转身,眼角的余光扫过石阶,那里已经不见了人影,于是回头道:“这么说河西宇文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就要回洛阳了么?赵国的皇帝和大臣怎么处置?”
    燕七点点头:“武佑绪将军一起留守,其余人都要回洛阳,也许等皇上封赏完毕再作安排吧,听说亡赵的皇族和大臣们也要押回洛阳。”
    我眉毛挑了挑:“不会押他们回去做鬼罢?”
    燕七仿佛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凌祭酒可别乱猜。”
    我盯着他道:“怎么,难道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燕王当初对陈显的承诺可就……”
    燕七听到陈显的名字,变得有些生气:“那也不是殿下的错,难道还能抗旨么?陈显一个亡国旧臣,有什么可嚣张的,殿下已经对他够客气了,他却步步紧逼,还――”
    “嗯?”
    “还与殿下大打出手,好像把酒席当了战场似的!”燕七愤愤不平,“殿下亲自邀他去洛阳,他却目中无人地对殿下挑衅,说除非殿下答应保住那些人,否则绝不会离开长安一步,除非有种把他杀了!真以为自己还是皇族贵胄呢!”
    我想起昨夜,不禁问:“他们拼过内功罢,为了什么?”
    燕七叹气:“还不是殿下太过宽宏,为了让陈显答应回洛阳,一定让他心服。最后陈显提出比武,殿下立刻接受了。其实照我说,对这种得寸进尺的人,直接绑回去!”
    我自语道:“原来如此……结果如何?陈显答应了么?”
    燕七一时语塞:“凌祭酒……还是自己问殿下的好。”接着岔开话头道,“我怎么说起来没完了?可别让殿下怪罪。凌祭酒,你还是快去找杜司马罢!”
    我问:“陈显现在何处?”
    燕七想了一下:“我今早看见燕十从西门经过,或许被软禁在西门外的小院罢。”说着匆匆往石阶上跑。
    我一路沉思着,来到西门外的那座庭院,刚要进去找陈显,却突然想起什么,毅然转身离开。谁知没走多远,陈显已经信步从里面走出来,并不像是受软禁的模样。
    他手里拿了一本破旧的书本,嘴边挂着讥诮,明目张胆道:“凌王殿下,既然来了,为何过门而不入?难道怕我笑话你这笨拙的走路姿势么?”
    我干笑:“听说陈将军昨夜比武一败涂地,我本想前来探视,转念又想,你此刻定是羞于见人,这才临时改变主意。人说知耻近乎勇,看来陈将军并不知耻,倒不知道近的什么?”
    陈显怪笑:“陈某向来不知耻,否则两眼一闭,双脚一蹬,管他南北东西!昨天怨你家燕王自己心神不宁,陈某虽然胜之不武,却还是要算作胜了。”
    我笑道:“那么今日我们再比一场如何?如果我胜,陈将军便答应去洛阳。”
    陈显哼笑:“陈某宁愿在这里化灰化土,却不想去洛阳那个鬼地方!”
    我也笑:“可是如今长安也不是原来的长安城,日后要归新封秦王辖治,陈将军赖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陈显翻着白眼打量我:“我不知道凌王爱为他人做嫁衣,陈某去不去洛阳,关你什么攀拢⊙嗤醯幕潮Ь退阄氯幔难道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他出力?”
    我笑了一声:“陈将军未免高看在下,谁说我为燕王?他求的是他的权位,我却还在为自己的生存如履薄冰。你不是也说过么?我们此时的处境并没什么不同。”
    陈显拿眼角看我一会,哼道:“你的话我只能信一小半,当日函谷关初见,你便喜欢这种本真半假的花样。如今知道了你的来历,陈某若再疏于防范,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蛋!”
    我微笑道:“过去是敌,现在为友,岂能混为一谈?”
    陈显甩一下手里破烂的书本:“呸!谁跟你是友?说罢,你有什么企图?这里四下无人,也不用怕人偷耳。”
    我目光微闪:“我在拉拢陈将军,难道你看不出?”
    陈显仰面大笑,突然拿书脊点了点我的下巴,凑近我道:“凌王殿下,虽然你是个美人,可不代表谁都能被你迷住。”
    我冷然一笑,飞速抬手,擒向他臂弯曲池穴,同时左脚勾向他下盘。眼看就要制住他穴道,陈显手中书本横推,“啪”地与我手掌相交,接着迅速后退。古旧的书本被真气撕扯开来,碎片纷飞。
    陈显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你非要与我比试不可?”
    我嘴角微微弯起:“陈将军,我知道你昨夜消耗精力颇多,今天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陈显吐口唾沫:“牛∧闶且乘人之危了?”
    我笑道:“陈将军知道,我比你更加无耻,如果有机会乘人之危,为什么不省省力气?有个燕骑士说得好,强行绑你去洛阳,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陈显眼珠子翻得更白:“凌王,我看燕王把你滋润得脑袋都化掉了罢?如果我是你,此刻应该想的是如何东山再起!”
    “如果你是我,此时想不想拉拢一个第三方的势力,以帮助自己重新掌握一切?”我看向陈显,轻轻一笑,“燕王要收服你的心,我却只想与你互借一分力量。”
    陈显嗤笑:“凌王,陈某现在朝不保夕,眼下只在长安盯住新来的那个程广便够了,没心情理会你的花花肠子。想发展势力,不如多拿出点精神满足燕王,你情我愿,不是更加惬意?”
    我微笑道:“陈将军不要妄自菲薄,更不用如此醋意盎然。燕王若不是对你情有独钟,怎么会毫不犹豫答应你的要求,又在不慎失利后仍然等待将军回心转意?”
    陈显狂笑:“难道陈某近来命犯桃花,两位殿下都对我情有独钟不成?怎么一个个都来纠缠不清!”
    第六十七章 前路维艰(下)
    我抿唇笑道:“陈将军,你就不想去洛阳看看,将来辖治关中的秦王究竟如何行事?说不定一见之后,那位秦王也会对你钟情不已,那时将军要照看关中百姓,会比今日容易得多。”
    陈显又狠呸一声:“什么秦王,一个小鬼罢了!最终还不是由燕王操纵?老子已经够招人烦,儿子也不会是好东西!”
    我摇头:“魏国朝中人尽皆知,世子与燕王的关系极为疏远,并不肯事事听从父亲的教导,反而与韩王异常亲厚。韩王争功的厉害你也看到了,若是世子受了韩王蛊惑,将来长安也如咸阳一般被搜刮一空,那也不无可能。”
    陈显锐利的目光终于直视我:“越凌王的意思是?”
    我笑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陈将军在长安根基已失,徒劳坚守,没有实际用处。”
    陈显挑眉:“到了洛阳就有了?”
    我正色回道:“起码在适当的时候,我可以站出来支持陈将军。”
    陈显重新大笑起来,边笑边转身:“得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今日打不过你,这才是真的!”
    我在他身后追问:“陈将军答应了?”
    陈显拿眼白对我:“有厚颜无耻的凌王殿下相逼,陈某还不如风度些,成全一下燕王的苦心。”
    我瞪着他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费了半天唇舌,他居然跑去投靠江原,难道这便是有没有既得权势的区别?
    陈显临进门时突然回头,看见我的神情,讥笑着揶揄我:“美人儿,多亏你的提点。陈某差点便没想到,眼下燕王以贤明示人,我退一步答应去洛阳,看似远离关中,实际却更容易影响魏国对关中的策略。”他仰头摆出个向往的表情,“嗯,共聚洛阳,看来陈某与二位殿下真是情缘难了啊,哈哈哈哈……”说罢大摇大摆进了小院,狂笑声很长时间还在半空回荡。
    我嘴角不由有些抽搐,朝路边的碎石狠踢一脚,转向魏军设立的临时官署。
    攻下长安后,原是赵国太子接待宾客的正殿被用来处理军务,随军的文官谋士们平日都在此处办公。因为我经常草拟燕王中军发布的各种命令,所以被分离到侧殿,单独与司马杜长龄一处。
    当我走进侧殿,杜长龄果然已经早早在案前埋头忙碌,察觉我进来,只随手向下首的位子示意,淡淡道:“凌祭酒,来得晚了些。”
    我笑笑,坐到自己书案前,随口道:“司马大人,听闻亡赵的皇族和降臣都要前往洛阳,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随军?”
    杜长龄抬起头来正欲答话,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一怔,旋即又垂下眼,淡然道:“殿下已有安排,既不会当他们贵宾,也不会让他们乘坐囚车。毕竟赵国死而不僵,赵人的脸面还是要照顾。”
    我见他爱搭不理,便没再多问,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顶上拿下一本公文。自从江原夜袭宇文念以后,杜长龄便对我露出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他此刻的冷淡并不让我惊讶。一问一答之后,大殿里便像往常一样安静得不像话。
    忙到接近午时,正当我推开一堆处理好的文书,打算离开案前歇息一阵,却听见杜长龄低低的声音传来:“凌祭酒,尽管事先早有预感,我还是觉得低估了你。”
    我有些讶异地回身:“杜司马,你是指近来军中说我能胜过许多成名武将的传言么?”
    杜长龄仍是看着案上文书,淡淡道:“我从未怀疑过凌祭酒的才能。”
    我更是莫名:“那杜司马觉得低估了下官什么?”
    杜长龄将视线抬起,有些冷然:“凌祭酒在殿下身边的影响力超乎了在下想象。比起评价凌祭酒的才能,凌祭酒凭借美色承欢于燕王的传闻,似乎更引人注目。”
    我尴尬地笑了笑:“未敢问杜司马看法?”
    杜长龄看看我身上穿的便服:“分桃断袖,实已有之。”
    我道:“那又如何?”
    反而是杜长龄有些意外,好一会才道:“在下原本以为,凌祭酒总会有些分寸,当以大业为重,不致扰乱殿下。”
    我笑道:“杜司马,你在担心什么?即使下官愚笨,燕王殿下也并非不懂分寸的人。难道你相信我如传言一般,在拿什么媚上之术蛊惑他?”
    杜长龄冷淡道:“不想凌祭酒如此坦率,在下无意对你诋毁,只是人言可畏,凌祭酒既然得殿下另眼相待,难道不该以殿下前途为重?”
    我不觉面色微沉:“杜司马,这些话换了别人来说,下官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了。他对谁施以青眼,做出什么举动,不是下官教唆所致,也不需下官为之收拾。在你心中也许只有燕王殿下最重,可是别人便活该都是附庸之物么?我并非不在意燕王的前程,却不该被如此告诫。”
    杜长龄面上泛起些病态的苍白,久久不再说话。我也意识到自己突然被问起这类事,仓促应对间言语未免莽撞,有些不自在地重新坐回案前,移过剩下的公文专心整理。
    殿中的气氛似乎更加异常,沉闷得雷雨到来前的天气,原本便难以启齿的话题自然就此中断。
    黄昏时分,有小兵来转达江原的口令,命七品以上文职官员,除了军咨祭酒留下主持未尽事务,其余人都到主帅帐中议事。听到江原明显疏远的命令,杜长龄并没有放下心来的表现,只是一声不响地出了大殿,似乎不愿再与我多费口舌。
    这一晚我在自己卧房中睡,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江原的衣服远远甩开。自己抱着棉被躺下,却一直难以入睡。脑中总是浮现出当日燕飞背地嘲笑过我的话,想了几遍,不甘心地咬牙蒙住头。
    大将军程广果然带领手下军队一大便早进城,由于事先没有布告,搞得长安百姓一阵恐慌。总算安顿下来后,江原设宴亲自为程广和他的部将接风。如此一番周折,等到江原的军队撤离长安,已经到了午后。
    临近清明时节,天气渐渐转热,长安城外的天空被乌云覆盖,显得阴郁沉闷。黑色的魏国军队在原本属于赵国的土地上行进着,一眼望去,前后都是绵延不绝的魏军旗帜,带着胜利昂扬的姿态。
    江原一身毫不张扬的青灰色猎装,沉默地骑在马上,阴郁得像头顶的天色,好像方才在酒宴上谈笑风生的根本不是他。我骑着白羽走在最后,与其他随行的文武官员远远拉开距离,几乎混进燕骑营的队伍里。
    天色愈来愈阴沉,大军仿佛被一顶灰色穹庐盖住,看不清首尾在何处。队伍前的燕十经验丰富地抬头望了望天:“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旁边的燕飞抹一把汗,摘下头盔挑在枪尖上,笑道:“下雨好啊,再不下就热死了。”
    果然行不多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耳边由远及近,传来滚滚的轻雷声。燕十脱口道:“不好,是雷雨!兄弟们要注意了!”
    燕飞笑着接口:“娘的!要是在回家路上被雷劈死,那可真是千古奇冤了!”
    裴潜忍不住插嘴:“闪电那么高,哪里就会劈死人?”
    燕飞呵呵怪笑:“你小子,进了燕骑营也不改名,小心雷电打下来第一个烧焦你!”
    裴潜皱眉道:“我已经改过一次名了,如果再改,将来离开燕骑营不是还要改回去?我听说许多燕骑营中做了将军的人,都会恢复原名。”
    燕飞一个拳头砸在他脑壳上,冒火道:“臭小子,才进来没两天就想着爬高枝!先让老子修理修理你!”
    裴潜一脸不服气地嚷:“你敢说自己不想?”
    这么一嚷,引得附近的燕骑士纷纷向这边看,燕九燕十等资格较老的燕骑士都开始好笑地跟着问:“燕飞,你敢说自己不想做将军?”
    燕飞涨红了脸,挺起手边的长枪:“单挑!不把这小狼崽子打得守规矩,老子就不叫燕飞!”
    “呦呦!”燕骑士中不但没人劝解,反而一片兴奋的起哄声。
    裴潜也立刻把长枪握在手中,扬起头,一副谁怕谁的表情,拉住马缰后退几步,摆出策马前冲的架势。
    眼看裴潜就要傻乎乎地迎战,我瞪一眼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脚尖轻触马腹,飞快奔到裴潜身旁,伸手拉住他坐骑的辔头:喝道:“吁!”
    裴潜一惊,身形晃了晃才坐稳:“你做什么?”
    “救你这小畜生的命!打之前先称称自己的斤两,真以为自己谁都比得过了?”我扯起裴潜的耳朵教训一通,转头对燕飞笑道,“裴潜不懂规矩,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你们当着燕王殿下的面胡闹,成何体统?”
    燕飞这才收起兵器,哼道:“小崽子,看在凌祭酒面上先放过你,改日燕骑营特训若不合格,我让老大把你吊起来打!”
    “什么吊起来打?我们燕骑营何时有这种规矩?”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燕飞吐了吐舌头,像蜗牛一样缓缓转身:“老……大,属下只是吓他一吓。”
    他话音未落,却听燕九燕十等人都肃然道:“殿下!”
    燕飞表情惊悚,迅速回身下马,单腿屈膝行礼,不敢再言语。
    只见江原和燕骑军的总领燕一,正一前一后地骑马走近。江原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遍燕骑军队伍,转头对燕一道:“万不可大意。尤其在关中境内,可能随时都有敌人偷袭。”
    燕一严肃地点头,高声道:“雷雨降至,照常行军,所有人披上隔水油布,以防雷电!”他又逼近一步,眼睛盯着燕飞和裴潜,“行军途中不得私斗起哄,燕五、燕九、燕十,燕骑营若有人玩忽职守,唯你们三人是问!”
    向来寡言的燕五有些无辜地看看其余两人,与他们一道领命,燕飞和裴潜也灰溜溜地退回队伍。燕一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抖开缰绳,继续向后面军队传令。
    军队在缓缓前行,江原没有同燕一离开,却拨过马头,面容冷峻地挡住了我的去路,命道:“下马。”
    我拢住马缰,抬眼看他,平淡地问:“殿下何事?不妨此地就说。”
    又一道闪电亮起,雷声仿佛在头顶盘旋,几点雨滴急促地落下,带着些微凉意。江原目光幽深,语声却仍是冰冷:“凌祭酒,身份还未确认,已经超然于天御府之外了?”
    我不愿告诉他自己行动不便,偏过头道:“殿下有令,属下自当催马去办。”
    江原冷哼:“命你下马,听不到么?”
    我僵硬地在马上坐直身子,略一咬牙,翻身滚下马鞍。下身还未痊愈的伤口一阵撕痛,我尽力掩饰住不适,冷冷仰起脸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从这里向上看去,江原显得比平日高大,他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带着沉冷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我,冷漠又遥远,更像座雕琢精致的塑像。我微微眯起眼,忽然想,假若有一天他坐上皇位,享受万千人的朝拜之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副情景。那个时侯,我与他又当如何?
    江原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很快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向行军队伍中喝道:“停!”
    只见队伍中一辆篷车慢慢停了下来,那是乘坐杜长龄的车辆。我有些奇怪,现在能有什么军务要商议?
    江原立刻下了马,两臂穿过腋我下,半拖半拽地带我走向马车。我随着他十分狼狈地迈步,下身被撕扯得更疼。
    “你!”
    “闭嘴。”
    雷声轻响,雨声渐渐密集,江原不由分说掀开车帘,将我抱进车里。杜长龄手里拿着半卷古书,正倚在车厢后侧的软垫上,表情十分惊讶。不等他开口,江原已经温和地对车中道:“长龄,外面雨下大了,你代我照顾一下凌祭酒,别让他四处乱跑。”
    杜长龄仍然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已经满身雨痕的江原,轻声道:“好。”
    江原一笑:“长龄,你觉得身体怎样,车子颠得厉害么?”
    “多谢殿下记挂,臣很好。”
    江原微笑着对杜长龄点头:“那就好,我去前面看看。”他正要放下车帘,视线与我相触,脸色却立刻再度阴沉,“凌祭酒,好好调养,日后本王还等着你来侍候!”说罢刷一声甩下帘布,身影消失在车外。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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