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青动笔,在场的新科进士全都放下手中美酒,齐齐看向那白纸。
    便是那今年科举仅有的两名不曾吃过宴席的寒门进士,也纷纷放下筷子,觉得桌案上摆放的珍馐美食丝毫不香,不及李青的诗词下酒。
    写下行路难三个字,李青抬头看向众人,道:“仅以此诗,激励天下读书人,莫要轻言放弃。歧路纷杂,道阻且长,但相信只要持之以恒,便能扶摇直上。”
    说罢,他开始挥毫洒墨。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第一个字落下,李青立马感觉不对劲。
    两句写完,灵台之上,文宫震荡。
    紧接着,青云阁正堂之内,异象横生。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当中,凭空浮现出一幅画面,从虚化到实质,正在缓缓凝聚。
    “这……这是怎么回事?”
    “注意看,这幅画与他写的诗有关。”
    朱九渊正在抚须的手突然停顿,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异象感到难以置信。
    宫装女子瞪大美眸,“李青莫非是高品修士不成,否则怎能虚空生画?可高品修士如仙似佛,怎么会在此地显化?”
    天下修炼者众多,从高到低共分九品。
    三品到一品,是为高品修士。到了这个级别,可移山填海,手段神通近乎仙佛,属于传说中的人物。
    六品到四品,为中品修士。这个层次的修士,都是各大王朝的顶尖力量。
    宫装女子的师父芪山王,便是四品修士,也是大周帝国的第一强者。可想再往上进一步,却难如登天。
    宫装女子自身,和大周镇国公,都是六品修士。
    九品到七品,则是低品修士。各大王朝当中,几乎都是这种修士。鲜有人能够突破至六品。
    宫装女子的师父芪山王,身为四品修士,都没有这种异象横生、虚空生画的本领。
    所以她本能的推断李青是高品修士。
    “不对,他丹田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修炼过。”
    宫装女子皱眉,陷入了沉思。
    终于,异象画面彻底凝聚。
    画面当中,一个书生看着名贵美酒,价值千金的佳肴却无半点食欲。他遇到困境,心中十分茫然。愤然拔剑环顾四周,依旧找不到前路和方向。
    场上的新科进士们,甚至是朱九渊和那宫装女子,也全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感受到了这个书生此时此刻茫然无措的情绪。
    科举不是起点,更不是终点。
    除却一甲三人,其余二甲进士、三甲进士想要入朝为官,还得经过一次考核。
    考核合格,能当个九品芝麻官。
    想往上爬,还得三年之后继续考核。
    再考再合格,也不过是个八品,了不起也才从七品。
    这些过程,无关家世。
    便是当朝宰相之孙司马博彦,也得按照这个流程来走。
    人生大好年华,却因未中一甲而空耗。新科进士们心中茫然无措。
    李青看着眼前异象横生的画面,知道这是他凝聚文宫之后,儒道力量的显化。
    他的诗词文章,从凝聚文宫开始,便不再是普通的文字。
    而是儒道力量的显化!
    若是作战诗,亦可对敌杀人。
    不走修行路,儒道大放异彩。
    李青边写边念:“欲渡泾江冰塞川,将登蹇岐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吐字清晰且铿锵有力。
    虚空当中的异象,也再次发生变化。
    书生想要渡泾江,却天降大雪,把泾江冰冻了起来。
    书生想登蹇岐山,蹇岐山也被茫茫风雪封住。
    处处行,处处遇挫。
    书生感到无比绝望。
    他来到溪水旁,垂钓养性,等待机会。
    他做梦都想着时来运转,一朝得势扶摇直上。
    尚在茫然失措中的新科进士们,看到这一幕,不禁想到倘若考核次次不合格,三年又三年,直至白发苍苍依旧无法上任。
    仕途之路,令人绝望。
    只能等待机会,寄托有朝一日能够时来运转。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青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落笔生香,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两句。
    异象再次转变,书生不再茫然、不再绝望。
    他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奋力前行。凿开冰川,劈波斩浪,高高扬起征帆,横渡沧海!
    整首诗写完,一朵朵花蕾从白纸上浮现,而后绽放盛开。
    扑鼻的花香,充斥着整个青云阁。
    震惊!
    绝对的震惊!
    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即便是位高权重如朱九渊,即便是师父乃大周第一强者的宫装女子,都和在场的新科进士们一样,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眼前的这一幕,十分的不真实。
    一首诗,竟然引来了如此异象,甚至落笔生香!
    他们感觉不真实,可那扑鼻而来的花香却时刻在提醒他们,这就是现实。
    良久之后,空中的异象终于开始慢慢消失。
    在场众人,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看向李青的眼神,全是惊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忍不住问道。
    “一首诗引起天地异象,这简直就是仙人手段。”
    “李青丹田之内空空如也,显然没有修行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相传,古之圣人还有我大周开国天子降世之时,皆伴随着重重异象。莫非李青是文曲星转世?”
    “不,不可能!我曾在家中古籍看到过,国有国运,官有官运,将有将运。这些东西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若能加以利用,将形成可怕的力量。
    李青跨马游街之时,无数寒门将他视作心中榜样。在加上他又是新科状元,更有国运加身,于是形成了一种类似官运和将运的存在,这异象很可能与此有关。”
    “对,我也曾看过这类古籍。不可否认状元郎这首诗写的极好,我等自愧不如。但他绝对不可能凭自己引出如此异象。”
    这样的解释,很快就得到了诸多新科进士的认可。
    虽然听上去玄乎,但毕竟古籍上都有记载。
    若非如此,根本解释不清楚这异象诞生的原因。
    李青寒门出身高中状元,他们认可李青的才华,也承认在这方面比不上李青。
    但绝对不会认同一个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能引发天地异象,能做到落笔生香。
    众人如此安慰自己。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那宫装女子走到李青身边,问道:
    “虚空生画,落笔生香。李青,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朱九渊长叹一声,感慨道:“老夫只在书上看到过落笔生香,还以为那是古人修辞,过于夸大。未曾想这是老夫见识浅薄。状元郎这首诗异象横生,落笔生香,实在令老夫开了眼界。状元郎可否告知,你是如何做到的?究竟是否与那玄乎的国运、官运有关?”
    其余众人,也停止讨论,纷纷看向李青,想从他这里得到最终的答案。
    李青道:“读书可静心,可养性,可修身,亦可养气。养气亦是修行。虚空生画,落笔生香。学生认为与养气有关。”
    养气?
    众人沉默,无法理解。
    他们听过道家练气,却未听过养气。
    朱九渊继续问道:“何谓养气?”
    李青:“养浩然之气。”
    朱九渊:“何谓浩然之气?”
    李青:“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充斥于天地之间。”
    朱九渊:“如何养浩然之气?”
    李青:“用仁义、道德去养,以道德要求自己,行仁义之事。浩然之气,不能通过偶然的仁义道德获取。是仁义、道德在内心长期积累而形成。所作所为有悖仁义道德,则浩然之气会衰竭。”
    一番对答下来,朱九渊等人明白了何谓浩然之气。
    有些人相信李青所言,有些人认为他在胡说八道糊弄大家,坚定自己那国运、官运之说。
    相信的人,则如孔德祥一样,对李青无比钦佩,钦佩他的才学和道德仁义。
    认为李青胡说八道之人,则心中不屑,觉得李青装神弄鬼。
    但朱九渊却轻轻点头,甚至对李青作揖,感谢他解惑。
    “受教了。”
    李青坦然接受了朱九渊这一礼。
    “朱大人,我该去朝会了,告辞。”
    拜别众人,他转身往青云阁门外走去。
    李青一走,青云阁的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
    不过很快,新科进士们又互相攀谈了起来。
    有人聚在一块,讨论浩然之气,讨论那玄乎的国运、官运。
    有人饮酒作诗,畅谈古今。
    有人豪气干云,展望未来。
    朱九渊起身,和宫装女子来到了青云阁九楼之上。
    青云阁九楼,立于云端之上,宛若仙人居所。
    朱九渊向下方望去,青云阁下青云山,青云山下青云路,景色如画。
    此时,一位青衫少年骑着龙鳞马,沿着锦石铺就的青云路,正往盛京而去。
    “浩然之气?还是国运官运加身呢?”看着少年的背影,朱九渊轻声呢喃。
    国运官运之说,到了他这个位置,并不会认为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同样,不知为何,他也相信了李青浩然之气这一说法。
    朱九渊摇了摇头,收回视线,远眺万里江山,叹道:“如此大才,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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