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句话浑身气势汹汹朝自己的车去。
    在背过身的刹那,有种豪赌的心理。
    生气了?商俞跟后边钻进副驾驶,语气眼神都在试探。他以为自个儿彻夜未归,孟朝茉是从李园清处打探到了自己的行踪,所以直奔餐厅,见到钟语声后更是小脸素冷。
    但还是强行挽尊说是约客户谈生意才来的,毕竟隐约记得类似的事有发生过。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客户都是哪些,没料到她这回不经调侃。
    说是谈工作,谁知道你昨晚是不是也和她在一起。孟朝茉嘀嘀咕咕,言语故作怨念。
    商俞心里那块缺口顿时被塞满,那种被她惦记在意的感觉又回来了,戒掉一个习惯比维持下去难太多了,他抿嘴低笑,我昨晚在莫多衍家凑合了一宿,你吃她的醋干嘛。
    但是扪心自问,他明知道钟语声对自己有男女之意,却同意和她单独聊工作,甚至对于邓竹将地点约在对方偏爱的法国菜餐厅并无异议。明知对方有意,还单独相处、投其所好,怎么都有点接纳的意味。
    他昨晚离家去莫多衍那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倦意昏沉,肚子里还憋着气。听邓竹汇报Kea将谈合作的人换成钟语声,鬼使神差的,无谓嗯了声。
    整场用餐时间,他对于钟语声借递调料而欲肢体触碰的把戏看得清楚。倒也没戳破,躲避开甚至抿嘴笑了笑。
    他自个儿也辨不清堵着口气在闹什么。
    只知道孟朝茉出现的那瞬间,他气消得无影无踪,甚至心情舒畅地开始盘算过后要怎么解释,莫名期待即将要面对她的醋意大发。
    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以前你和你那帮朋友喝酒,要不是我坐在你旁边,有些女人巴不得坐你大腿上。她自然而然扯起往事转移话题。
    姐姐,我只有你。他一瞬不瞬地注视她,眉眼如清峻远山,忽沉的语气像来自遥远的过往,带着两人的回忆。
    这是他最深情的话了吧。
    孟朝茉心头猛一颤,方向盘上的手没了握住的力气。
    她眨了几下眼抑制住眼底的湿润,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又对于自己瞒着他约见温律师而产生巨大的心虚慌茫。
    她几乎克制不住,想大喊告诉他今天的真实来意,坦白自己实际是想和律师咨询离婚的事项。然后说其实自己后悔了,要和他好好过下去。离婚、温律师什么的就此抛下。
    何必在这儿矫什么劲呢,自己爱他许多年,他心里有自己而离不开,是习惯也好,爱也罢,总之是可以凑合过下去的。
    可是,心里另一道声音在高唱反调难道你还想过被他一两句话就左右情绪的日子吗、他能怠性发作极度黏人,也能因为任何事抛下你、再过下去你迟早会妥协的、不过是图你省事,就别回头了
    朝朝你在哭?商俞凑近些,看清了她被发丝半遮半掩的红眼眶,微叹了口气,别为这个哭,我以后离她远点。
    说着要去抱她。
    乍然被触碰,孟朝茉倏地从纠结矛盾的情绪里跳了出来,她拧钥匙启动车,却发现自己没系安全带,又手忙脚乱去摸左边的安全带,杵了两下才对准系上。
    你忽然说这个,把我给感动懵了。她说到一半清了清嗓子,不大自然,但由衷有股坚定。
    商俞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继而看了看自己抱空的手。
    不声不响收回在身侧,感动吗?
    莫名闪过餐厅靠窗位置,职业人士对面空位的半杯咖啡手边记事本烫金的XX律师事务所更是醒目。
    第14章
    八月暑气正浓,午后炎阳炙人,黄灿灿的沥青路面刺得眼疼。行人头顶遮阳伞并不想在太阳底下多待,举步如飞,连车辆都是忽闪而过,宛如被热气点着车屁股。
    商俞目光远落在窗外,明明车里冷气十足,他却躁闷不已。
    孟朝茉的态度实在令他生疑。
    以至于总浮现些有的没的细节。
    两指松了松领带,又拨开颗扣子,颈项的桎梏才稍作缓解。
    孟朝茉瞥见他扯领带,会热吗?冷气要不要开大点?
    实际上她自己是有点嫌热的,后背好像出汗了。她天生体热不畏寒,但受不得丁点热,夏天只想窝在空调房里;而商俞和她恰恰相反,一年四季手脚都冰凉冰凉,冬天晚上不知不觉就抱缠着她取暖了。
    不用。他因为抱空而垂搭在大腿的手略微僵硬地蜷起五指,语气仿佛被冷气冻凉,送我去公司吧,下午还有个会。
    远商集团总部大厦在南舟市的中央商务区,可以说是南舟市的地标性大楼了,孟朝茉的梦想就是在那片区域有自己的写字楼,前提是不乘商家的势。但自己手里的事业规模太小,资金也不充裕,梦想还是很遥远。
    副驾驶那位倒是早早实现她的目标,但是一脸淡然,甚至时常对自己满当的行程表示不耐烦,想撂挑子不干,邓竹经常请祖宗似的小心翼翼催促。
    商俞原本要眯眼小憩会儿缓释倦意,然而心中疑虑倒腾,通体血液都迅速流动起来。在他索抱时,他妻子什么时候会错愕抗拒到连安全带都扣不上。
    指尖在门边扶手箱旁起起落落,视线落在面前的中控台。
    为数不多坐这车的记忆里,隐隐约约的印象:副驾驶中控台上是摆有被她称作二狗子的尖耳红衣银发手办,以及,手办旁有个迷你相框,里边是两人的合照。
    商俞,就拍一张,别躲好不好。笑一个嘛,好吧好吧不用笑你别走,拍了拍了。
    两人恋爱时的合照定格。
    也是唯一的非正式合照。
    再同框则是结婚证合照、婚宴照、婚纱照、宴会
    总归少了点灵动的生活气。孟朝茉最爱的还是她自己拿手机拍的那张。照片里她揪住他手臂的衣服不让他跑,以至于他领口微斜,她顾不上角度,匆忙摁下拍照键。
    而商俞,嘴角挂了丝笑,极淡、夹杂无奈。
    孟朝茉甚至洗出小尺寸框进相框,与手办一同摆在中控台上,挨得很近。
    如今,副驾驶中控台只剩二狗子光脚丫。
    这里的照片呢?商俞问,仿佛方才的沉默是自我纾解。
    他提起照片,孟朝茉瞬间明白指的是哪张,她从汀绮会所回家的那个雨夜就收起来了。明眼获取到商俞的怏怏不悦的信息,转而说:我怕磕碰到,放在你前面的储物格里了,你想看吗?我微信里发过原图给你呀。
    她拍好之后,有当即给他分享过去。
    商俞不记得微信里有收到过。
    那阵孟朝茉是啁啾不休的雀鸟,什么都要发给他看,早餐、午餐、晚餐、以及公园里某只流浪猫有时他会点开,更多因手头有事,拿起手机粗略瞧一眼便倒扣不管,最终淹没在新消息里。看来那张照片应如是。
    我没存着。商俞打开储物格,找到那幅相框,端详了一番,敛着的眉宇纾缓开来,轻轻哼笑,末了又扭头央她再发张给他。
    她在开车,腾不出手。本想把手机丢给他,让他自己去发,又念及自己手机里头与温律师的聊天记录还未删除,只好先应下来,说回头发给他。
    商俞的执拗来得莫名,像盛夏的暴雨,说落就落,稀里哗啦在耳根子里搅和,闹着现在就要,
    把你手机给我,我自己找。
    好嘛,朝朝?
    语气水似的清清软软,有暗暗撒娇的猫腻。他知道运用自己的优势,譬如外貌、嗓音语调,再刻意流露出讨好的意味,藉此得到甜头。
    在我包里呢。孟朝茉任由他去。
    只是格外提醒:照片在微信收藏里,你找找。
    听言,商俞当真解了锁就只奔微信收藏去,翻过一堆文件找出那张照片转发给自己才心满意足把手机塞回包里。
    非礼勿视,商俞还是遵守的。孟朝茉看准他不会逾越去乱翻微信好友聊天记录,才放心给他。
    况且她给温律师备注的是全名温嘉,被晃眼名字也不碍事。温嘉即使名号再响,商俞也不至于能对离婚律师有印象。
    当然,孟朝茉不知道自己这是下意识替他过分美化、添上光风霁月的滤镜。毕竟旁边这位表面清纯无害、可娇可软的,实际城府深沉,大多时候是他懒劲发作,不愿计较而已。
    不止存下原图,商俞兀自把相框摆回中控台,还暗戳戳挡了二狗子半边身子,才稍微满意。
    开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孟朝茉当然没错过他这个较劲且幼稚的举动,没去阻止他。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纵容宠爱他一样,来抵消他的疑虑。
    到远商集团楼下,商俞坐着不下车。
    孟朝茉疑惑看他。
    商俞复又拾话:你有件羊毛开衫落我办公室了,米白的。
    怪不得,春末有几天陡然转凉,孟朝茉在衣帽间翻了好一阵也没找到那件米白色的羊毛开衫,最后只能挑了件荷叶袖的针织衫披上。才知道是落他那儿了,想来应该是给他送餐食脱了忘拿。
    羊毛开衫是春天穿的,原来距她最后一次做好饭菜送去,从春寒到夏炎,间隔已久。可她在汀绮会所听到商俞那番话,也才是上星期的事而已。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很早就初显痕迹了,她满怀甜蜜送的餐食便当,次日居然无意在保洁推的垃圾车里瞥见包装都原封未动的。
    面对她的腾腾怒气,商俞怎么回的来着:哦,忘吃了。
    孟朝茉也就置气不再送,开衫于是一直落在办公室未拿。
    但现今正值盛夏,拿回来也穿不得。
    商俞见她怔愣半瞬后恍然,已将自己说的那件衣服对上号,但兴致缺缺,似乎并不想去上面拿,又恰到好处提醒:你应该很喜欢那件衣服,常见你穿。
    是啊,还找了很久。
    要不你下班帮我捎回来?孟朝茉想想还是割舍不下那件开衫。
    小羊毛舒软、米白衬她肤色,想了想又改变主意,算了,还是我顺道和你上去一趟拿回来。你要能记得,早也帮我带回来了。
    毕竟他的记忆点从来都不在细小琐事上。
    也不在她身上。
    嗯。他点头应好,这才顺手开车门。
    等等,孟朝茉叫住,目光指向他颈下的松垮,领带。
    解开安全带,倾过上半身,指尖附上微敞的领口,扣好圆粒纽扣,由颈至锁骨的那抹雪色被覆盖。她熟练到一气呵成,凌乱的领带也被重新系好。
    孟朝茉似乎重拾待他的细致体贴。
    令商俞微怔,仿佛刚才下意识躲避他触碰的不是她。
    你是不是又白了?她还小声感慨,脖子比我手白,没天理。
    显见二者是有些许色差的。她的手背是掺了血气的粉色,尤其是骨节小漩涡处。而他的就是至冷至纯、甚至素寡的白,毫无杂糅。
    商俞驱走最初那点不适与疑虑,垂头看去。
    应该是天生的。他看起来是认真的。
    孟朝茉不禁想翻白眼,拿天生的来说事,那自己岂不是怎么也追不上他。她俯身从储物格里拿出短柄遮阳伞,开了车门后不认命地将伞抖散撑开。即使天生不足,后天防晒也得到位。
    商俞勾肩低头也非得挤进来,侧脸弧线是柔白。
    她故意让他晒晒太阳,把伞往自己这边举,你都白得发光了,该晒晒。
    门口新任的安保人员不认得孟朝茉的车型与车牌,所以没有上前。待看清下车的商俞,立马撑开把黑伞要来替他遮阳。
    此时的商俞被她挤出伞外,亮堂的日色刺得他眼眸半眯。瞧见有人要过来撑伞遮阳,抬手示意不必,复又去挤孟朝茉手里的那把小伞,语气被日色烘得倦懒:太阳刺眼,睁不开了,我不要晒。
    一路像个粘人精。
    底下员工活见鬼的表情。
    让孟朝茉略显局促,她以前有那么不受商俞待见么?
    答案是双重否定以及肯定
    粗略算起,从大学毕业起戳破暗恋的窗户纸正式追求他,得有两年,那时候私下流行一句话:铁打的孟小姐,流水的前台。
    字面意思,前台都让她给熬调任了数批。得前任董事长李园清批准,孟朝茉能在远商集团大厦来去自由,公司上下对她和气有余、照顾有加,商俞除外。
    孟朝茉送的领带手表衬衣、电影票话剧票音乐会门票、甚至亲手做的小点心通通当她面进了垃圾桶。
    她那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通。高中商俞尚会来看望住校的自己,次次都有零食、饭菜,态度不算亲昵但也温和,怎么到了如今,就成了这样避犹不及的僵局。
    后来,很后来了,是指对他了解后,才明白,是他那根反骨在作祟。李园清看好的、逼迫的、强加的,他越是不屑、冷漠。
    算是二十多年来的一场盛大且势均力敌的反抗。
    公司员工没见过像她这样赤诚、额厚脸皮的,对她是同情也有,也不乏看热闹的,但也有男生对她动了心。
    毕竟来去灵动如风、浑身韧劲儿也是大大的优点。
    印象深的是个做后台运营的实习生,和她有着未脱的稚气,借口有事找她帮忙带她去楼道,言语内敛,一段告白的话说的磕磕绊绊,大意是:我喜欢你,也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回应我。
    孟朝茉两嘴角笑出月牙。被喜欢实在是件幸运的事,是种肯定,但既然已有喜欢的人,回应现在还是该给的。
    就在她深吸口气,准备婉拒时,商俞从楼道下来了,指间烟草的星亮与顶端的灯相映生辉,但脸色始终似光圈最外围那层,淡淡的。
    眼看商俞走远,她匆忙说出拒绝的话,追了上去。
    却扑了个空,廊道空无一人。
    那是她第一次被商俞删好友。
    盯着那条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
    冥思苦想,最后,窃喜、逾越。
    乃至猜测:商俞是不是吃醋了?
    现实啪啪打脸,因为商俞还是对她淡着个脸、臭脸!
    甚至还夹杂一逝而过的讥诮。
    孟朝茉只能通过好友验证消息问他怎么了、跟他说几句话,当然是单方面的,她还是一度庆幸不是拉黑,要不然真就完犊子了。
    没过几天,商俞没再出现在远商集团。小道消息传他自己在城南新成立了家新公司,一层写字楼,员工几十人。
    孟朝茉急忙四处打听,还是在穆芝英那里囫囵听了遍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李园清说了句话:孙媳妇儿我只认朝茉,别的不用带来,要是不娶她,商家的家业你也别想。
    而这场盛大反抗的高潮,就是商俞脱了商家公子、远商继承人这层皮,在外自立门户,真是浩浩荡荡。
    孟朝茉终于明白那丝讥诮缘何而来。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和奶奶说什么,更没有和奶奶说或暗示过我喜欢你。她兜了一肚子的解释要倒给他。
    这是没办法的,奶奶偏爱自己,为自己说话,她就得承受来自商俞的偏见。城南的新公司她没法来去自如,被安保挡在门外,连商俞的人影儿都摸不着,遑论解释。
    她气馁的很。
    铁打的孟小姐也有点踉跄了。
    两人再见是在汀绮会所,她刚应付完两个客户,连头发丝仿佛都在酒里浸泡过,酒味浓郁,好在她饮啖兼人,还能笑送客户上车,在冷风里甩了甩头,一摸才察觉手机落包间了。
    在她回身往会所走的那瞬间,齿轮运转,一切都朝另个轨迹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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