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商俞,有了新转机。
    走廊的灯低迷晦暗,尽头有道身影,身形颀长、穿着矜贵,但细看他大半个身上都靠在了墙壁上,埋着头,一只手在扯衣领,整个人走得艰难,最深处的黑暗企图吞噬,而他在即将泯灭中挣扎。
    孟朝茉酒劲上头,脑袋越来越沉,只得伸指去揉太阳穴,至于那人,瞥过一眼便没再多瞧。
    霍地,手腕被扣住,紧紧的。
    她惊惧之余看清了那张脸。
    原本柔缓的下颌线绷得僵硬、腮颊更是变成妖冶不寻常的酡红,他一双眼软得要滴水,目光迤逦而来,看她又像隔着大雾看不清她。一句话嘶哑不已:
    带我走。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商俞,以至于未一眼识别出。他白衬衫上有酒,湿痕蜿蜒,直至与西裤融为同色,喘息声低沉微促,整个人狼狈、孱弱。
    雨后零落的白玫瑰,沾上了俗世的气息。
    说完这句话,商俞栽倒在她身上。
    她勉强扶住,叫的代驾开车。商俞靠在她肩上并不安分,她穿的身驼色无扣长大衣,里边是条细带裙。大衣被他无意磨蹭开,灼热的气息一阵又一阵。
    孟朝茉仿佛置身火山口,侧一侧身也被火舌舐得只剩灰烬,于是分毫不敢动。混迹生意场,这种的反应并不是初见,显然是被下药了。
    她来不及细想南舟市的地界谁敢对他动手脚,因为商俞似乎万般难耐,双眉如同断刃,眼底的欲望深壑不见底,颤栗的眼睫昭着隐忍已封顶。
    医院,医院孟朝茉急得向窗外张望。
    当第一枚吻落在她下颌时,她忽觉得这条路怎么越开越远。
    甚至咬,无章法可言,有点痛。
    别马上到了,她从密织如网的啄咬里低头闪躲,忍忍。
    商俞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的光莹润湿泽,仿佛要化开似的,带着最浓烈的渴求。她心头一软,耳际响起仿佛被砂纸磨过、被岩浆烫过的声音:
    孟朝茉
    他一条手臂勾住她的后颈,贴近她,第二声愈发的软:求你
    防线瞬间崩塌。原以为商俞分辨不清眼前的是谁,从他叫出名字的那刻起,她便动摇了,更何况第二句。于是,前头导航改成去最近的酒店。
    那天夜里,孟朝茉一半清醒一半沉沦,明知进一步意味她的退路少一步,可还是放任自己与商俞由呼吸交织到深吻,缺氧才推开他。
    窗户半开,风扯帘子,月色透窗,昏暗里闯入一抹亮落在她身上,商俞的眼又沉了几分。
    有瞬间分不清窗外江岸是否浪潮过境,总之她是海浪拍上沙滩搁浅的鱼儿,推他示停。
    然而商俞似乎掌握住她的命门,一双眼梢微红的眼,盛满湿漉漉的光,像她见过的在夜晚散养星星的湖水,再佐以沉软的语调:孟朝茉,我还
    剩下的意图化作无言。
    孟朝茉推拒的手缓缓放下。
    紧接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月亮东升西落。
    最后一回是手,她腕骨发酸无力。
    商俞濒临难耐,止不住低喃:求求,嗯
    喟叹瞬间淹没在被角里。
    朝茉?朝朝?商俞的声音。
    原来此时已置身他的办公室,专用电梯直达这里,门往两侧开,而他正回身叫愣神的孟朝茉出来。
    啊对,是来拿羊毛开衫的。
    眼前人长身玉立,在冷线条的装修里更显清绝,不掺人间烟火气。孟朝茉总说他生了张美人脸,要放在娱乐圈,光站那,绝对是顶级的流量。
    她说:我又想起了在汀绮遇见你那次。
    不记得了。
    那段记忆受酒精与药物影响,完全空白,至于她曾说自己几度低喃哀求索要,更是匪夷所思,自控力竟会差到那样颓废放纵的地步。他总归是持不信的态度的,认为是孟朝茉在夸大事实。
    商俞只记得那天。
    一众朋友的牌局,他无意输赢,心生无趣,唤了人顶位,自己扔了牌窝沙发上。微信里又是孟朝茉屡败屡战的好友申请,备注由能见面吗?我有话想和你说、奶奶那边我没有多话,你信我,渐渐变成少喝酒,你胃不好。
    她无怨无悔、内心强悍到自己心生恻隐。手里的威士忌如同受她那句话影响,入喉片刻,在胃里翻涌灼烧。耳边萦绕牌局的吵嚷、男女的调闹,他的思绪却遁入空寂,闹也好、静也罢,都怪没意思的。
    他重新瞥了眼手机,指尖微微停滞,再次点击拒绝好友申请。
    酒杯和手机一同丢下,阖眼小憩,牌局散时好友来扶。他似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他们都滚、别吵。连莫多衍也没能制住他滔天的怪脾性儿,和众人讪讪离去。
    商俞只想裹紧被子好好睡一觉,可身体却愈发的热、烫,衣服要被体温烧化。他意识到酒有问题,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出了包间,再留在这里,终会进入背后人的勾当中。
    在攥住孟朝茉的那霎,弦松了。
    记忆从这里断片。
    还是没查到谁动的手脚吗?孟朝茉问,手掌作扇,往脸上扇风。
    那天汀绮大包间的人很多,朋友的朋友,包括众人的女伴,也有进出的侍应生。而他本人闷闷恹恹的,没留意旁人,到底是谁在他那杯酒里动了手脚,至今还是个谜团。
    没有,商俞见她扇风,把冷气调低了点,还没查到。
    对于那人的行径,孟朝茉是不齿的,但现实却有点无奈,在那场阴差阳错里,她与商俞有了进展。他起码会接受她的给予,城南的公司对她放行,她时常去看他;而商俞甚至会到她在南舟市租的公寓,说饿了,然后将她做的汤面吃净。
    那段时间,情感暧昧不定,肉身缠绵至死。
    原来疏冷清绝、只能远观的白玫瑰,也会有颓唐靡靡状,刚进门便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倒,然后在她好不容易站稳时发出轻笑。
    也会轻嗅她颈间发丝,倚在她肩头、没精打采地睡几个钟头。
    孟朝茉见他调温度,思绪和扇风的动作一同停下,说:不用调了,我就拿下衣服,你别冷着了。
    不碍事。商俞径直调低。
    孟朝茉对总裁办熟门熟路,出了电梯,绕过层叠的书架,去到专门的休息室,她的衣服应该被收在衣柜里。
    果不其然,羊毛开衫正挂在里边。
    拎到一半。
    她望眼门外,还算迅速拿出手机和温律师发消息:温律师,抱歉临时离开,我还是决定不走诉讼,我会想办法让他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我了解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能把他哄好,找个时机坐下来把我想的主动告诉他,好好劝,他还是有可能理解并签字的。
    这也是她对商俞态度回温到从前的原因。
    开衫被扯落半边,剩下半肩歪歪扭扭挂在的衣架上,最终滑落在衣柜里。
    没找着吗?商俞不知何时进来的,声音在她耳侧,似乎很近,大约她转身就能和他面对面。
    孟朝茉迅速摁息屏幕,温律师回复应好的消息掩在手机里,找到了。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刚刚回了下助理的消息。
    商俞在她右手边,半撑柜门,俯下身,捞起那件掉落的开衫,递给她,见她表情凝重,怎么,很难解决?
    她看着他,以及他背后的落地窗外的景象。这里是能入云霄的顶层,视野辽阔,四通八达的路面宛若汪洋,人与车活像是浩瀚里的浮沫。
    骤然生出惆怅,是啊,很难。
    说来听听,替你把把关。
    不用了,我可以解决。孟朝茉接过开衫,羊毛绒的触感盈满手心,柔软舒暖,在夏季实在不合时宜。难得他有兴趣帮自己解难,但她这回说的是谎话,只能却了他的心意。
    如果实在棘手你也不必多费神,撂挑子在家歇着,我养你还是轻松的。商俞从后边抱住她,气息清淡,说的话很有分量。
    何止轻松,她听后想,商俞指缝里漏点,也足够她这辈子的富足。但他的话,表面表达自己是她的后盾,实则是在劝退,只不过两人因这事矛盾颇多、争吵过。他于是以退为进,不再直白要她放弃耗时耗神的工作,而是迂回委婉、甚至体贴地表述。
    如果赋闲在家,那商俞就真成她的唯一了。
    悲喜都来自他零星半点的回应,孟朝茉想想就提前窒息。
    她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留,拍了拍他的手,我先回去了。
    商俞反倒搂得越紧,下颌蹭她的发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也懒了许多:留下陪我,待会儿一起回去。
    她刚说要回去,也就是回临江君园,也不好再扯别的借口说有事要处理,只是问他:你不是要开会吗?
    他要是开会,她就能走了。
    嗯,差不多到点了。商俞下侧颊贴着她的鬓发、耳廓缓缓下移,最后搭在她的颈窝,语气倦沉,半点没有到点了的行动架势。
    跟他说的无异,很快敲门声响起。邓竹进来了办公室,应该是来提醒会议时间的,但偌大的办公区域无人,他便在休息室门外扬声问:商先生,你在里边吗?月度例会要开始了。
    孟朝茉动了动肩,侧头去看他,结果见他阖上了眼皮,叫了他一声,继而说:听,邓竹来了,催你开会的。
    嘘,商俞没睁眼,压低本就懒洋的声线,别被他发现了。
    孟朝茉不由失笑,当捉迷藏呢。
    她替他答:在呢,等会儿。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伸进他臂弯里,半挽半拽,带了点哄的意味,开会啦,快点出去。我回去做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好吧?
    商俞终于舍得掀开眼,目光落在她因为使劲拉他而灵动的脸,又移到被挽着的右手处,听她撮哄的轻柔语气,听得耳根子发软,腿便就着她的力道迈了步子。
    脸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也行。
    末了又咬唇思量,我想吃素烧茭白。
    茭白是这个季节盛产的,孟朝茉点头应好。
    他有回在隆冬腊月念叨要喝虾仁丝瓜汤,虾仁简单,丝瓜这种夏季的时令蔬菜即使有,也不可口,他似乎弄不清产果蔬的时令,常颠三倒四的。
    这次说的倒合理。
    待电梯门关上,载她往楼下去,商俞抻了抻衣服,去往会议室。
    会议里,耳边是公司高层的工作汇报。他眼神聚在某个虚空的点,指腹摩挲下颌,想的不少,但并不妨碍他对于工作的思路清晰,期间打断汇报,对一组数据提出问题。
    而后思绪凝集在孟朝茉身上,关于法国餐厅、半杯咖啡、记事本、照片、羊毛开衫、素烧茭白
    以及,发照片时,有意无意一扫,位列聊天框前排的温嘉。
    真直奔餐厅找他,又怎么从盥洗室方向出来。
    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去查朝朝今天见了什么人。待开完会出会议室,他顿住脚步,朝身后的邓竹吩咐,并直截了当给出方向,可能是个叫温嘉的。
    邓竹愣了半瞬,恍然明白朝朝是指太太。商先生提及她称呼原来已变得这样亲昵,竟还需要查?疑惑归疑惑,邓竹还是很快点头应下。
    第15章
    素烧茭白脆生鲜嫩、红绿相间十分好看。
    孟朝茉将炖好的牛肉汤端上桌,正好凑成个四菜一汤,皆出自她手。
    连黄汾也不禁夸赞:太太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早先还会被油溅出水泡,现在阿姨都只能给你打下手了。
    孟朝茉笑说:嗐,阿姨可别捧我,勉强能看而已,哪儿能跟你比。
    原本计划和温律师咨询离婚事宜,晚餐交给黄汾。可事出变故,一道素烧茭白更是让她只能亲自下厨,不过比起留下陪商俞,她情愿回家进厨房鼓捣。对着人容易动摇,尤其他流露出那样脆弱易碎的眼神、疲倦的语气;对着物才能心定。
    晚餐做好,黄汾也不必打下手,脱下围裙,向她告知一声便归自家去了,明早再来。
    她发消息问商俞什么时候回来,对方很快回复:
    有应酬,晚点回。
    简短的几字。
    她删删减减,最后应了声好,从手机里抬起视线,桌面菜腾起的热气似乎在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吃得凉了,她没像从前那样等下去,在ipad上找了个老番当下饭的看,素烧茭白她没动筷。
    这个习惯还是在大学养成的,在宿舍吃饭时,没找到下饭的剧,哪怕饭凉了也不吃。
    看了一半,忽想起博主鱼鱼的视频该更新了。果然,鱼鱼今天新更的视频是吃晚餐,照旧不露脸,只露到鼻尖以下部分,视频很静,只剩咀嚼、筷箸碰碗的笃笃、以及汤匙撞壁的脆响。实在下饭的很。
    吃完简单收拾了碗筷,抱着ipad上楼去了,十分钟的视频播完,自动播下一个,她也没关,拿它当背景音,懒躺在沙发上和李园清聊天。
    和李园清没聊多久,就被商俞归家的大阵仗给打断了,与他一同的有邓竹、窦行,后者是他的私人医生。
    两人各自搀住商俞的左右胳膊,把孟朝茉给吓了一跳,自然地从邓竹手里接过他,边问:怎么回事?
    邓竹:发烧了,加上应酬喝了点酒,我联系的窦医生,正好在门口碰见了。
    商俞并非不胜酒力,可他现在腮颊绯红,唇瓣是烧起来的血色,宛如要冲破薄薄的嘴皮,脑袋耷拉着,没精打采,主要还是发烧的原因。
    孟朝茉想把商俞先扶去沙发上坐着。可他一心念叨要睡觉,甚至推开窦行,又将手从她臂弯里抽出,仿佛挣脱开一身的束缚,拖着昏沉沉的身体朝二楼去。
    她只好紧跟商俞后边,他如果歪倒,也好张手接住。
    好在,他踢掉鞋子钻进床里、抱紧被子就安静温顺了许多,阖上眼睛真的睡了起来,只是呼吸声略重,脸颊红扑扑的。
    窦行替他量了体温,瞅了眼高烧的度数,皱眉开始拆针筒,注射药水。孟朝茉想了想还是决定回避,想着待会儿商俞要吃药,于是下楼去替他接温开水。
    和孟朝茉一起出来的还有邓竹,两人下楼时,她说:辛苦你了,这么晚还得送他回来。
    谈不上辛苦。邓竹摇头。
    商先生和人应酬,始终兴致不高,到一半还看了看窗外,任性地说时候不早,该回家睡觉了,说完撂下满桌的人离去,待下车时叫也叫不醒。
    邓竹才恍悟,他是真想睡觉,而且发烧了,于是即刻联系住在附近的窦行,本职工作而已。
    怎么发烧的?孟朝茉问。这种蒸炉般的大热天,对商俞的冰块体质来说应正好互补,不该高烧的。
    邓竹想了想,把心理的猜测说了出来:应该是今天办公室冷气有点低,去饭局的路上,他就打了几个喷嚏,我当时没觉得有异,现在回想,今天下午办公室确实凉飕飕的。
    听他这么说,孟朝茉前后就对上了。亏得商俞还不以为意地来一句不碍事,结果碍大事了。她临走竟也忘记提醒他把冷气调回原来的温度。
    他身体一向禁不起折腾,走着走着,已经到一楼,那你就先下班吧,我照顾他。
    邓竹点头应好。
    送走邓竹,接好温水,孟朝茉在楼梯旋弯处听到楼上有低喝声、以及玻璃碎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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