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今算正式挽起袖子干。
    一些陈腐得剜掉止损,在产品和销路两个方面都得注入新鲜血液。从前者先入手,销售的路子过后再去拉。
    好。老九应下。
    两人绕出车间去到库房,给孟启峰的第一批家具打包堆叠陈列在内,照这个速度按期完成发货不是问题。
    只是有些老客户的订单只能拖到下月做,合作已久加上还欠她去年的货款,也没有意见。
    厂房是买下地皮落建的,最初规模小订单少,足够塞下机器运作。现今孟启峰的大订单涌进,就有些左支右绌了。好在她前段时间买下隔壁一块地皮,正在扩建,等到时打通并拢后,也就能绰绰有余。
    从厂里出来,天已抹黑。
    她的车开进来会阻碍货车来往,于是停在厂外路边。
    工人包括厂长都已下班,回家的回家,也有去对面的员工宿舍,百多个的人群散得快,只剩路灯扶起微弱光亮。老九送她出去,她迈的步子大,一不留神踩进路面的碎坑里,被绊了个趔趄直摔地面。
    老九捞她没捞着。
    落下瞬间,孟朝茉反射性手撑地,不仅手掌擦破皮,还浑身贴地摔了个结结实实,脚底踩的软皮白鞋飞了只。
    这种摔法小时候才有过。
    过了蹦蹦跳跳调皮捣蛋的年纪,还摔成嘴啃地,而且在下属面前,除了疼就剩丢人。
    别动我。她制止要来扶自己的手,龇牙咧嘴缓了有半分钟,才渐渐接受腿部火烧火燎的痛感,自个儿慢慢爬了起来。一看,惨不忍睹,细沙附在蹭破流血的膝盖里,想抠又抠不得。
    她尽力维持威严,好歹是小孟总,忍痛踉跄尝试走了几步,还摆了手,不用扶。
    朝茉姐。老九叫。
    还行,能走,明天你让人把这坑填平了,再绊到别人不是小事。这路什么豆腐渣工程,货车来回几趟都能给它碾成粉。
    朝茉姐,你鞋。
    回头就见老九抓着她的白皮鞋。最后丁点尽力维持的老板面子也啪叽掉地,以至于他蹲身把鞋放她脚旁,待她伸脚后帮她提好鞋后跟,她都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任他帮忙。
    老九去附近药店买了袋棉签碘酒,又见她走路艰难,有种帮人帮到底的态度,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腿估计不好开车。
    孟朝茉不再逞强,坐进副驾。过后拿棉签沾碘酒擦膝盖时还在想,自己每天坐马桶该以什么样的姿势
    车稳当停在老街楼下,她咬牙忍痛拔腿下车。
    老九在旁边隔空气虚抚,询问:
    要不,我背你上楼。
    不用,还没残呢。挺晚的,你干脆开我车回宿舍吧,明中午送资料再开回来,一定要顺便帮我带份饭。她尤其着重后件事。
    老九应好,在原地看了眼她的背影,朝车走去。
    只是总觉得有束视线细密,紧灼他后背,回头去望,只看到孟朝茉步入楼道的身影。
    当老九坐进驾驶座前刻,再次鬼使神差回头。
    结果空无一人。
    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大半,孟朝茉在一楼拍掌,声控灯毫无反应,倒是四楼的灯闪几下,透过扶手间隙穿来微弱橘光。
    还有蹑级下楼的脚步声,不轻不重。
    她以为是某层楼的住户,没去多管。
    直到她抓扶手借力爬上好几级楼梯,视线里出现一双居家黑凉拖,往上是白嫩瘦小腿、及膝宽运动裤、黑短袖外边罩了件同色棒球服
    装扮熟悉到她可以不用再往上看脸分辨了。
    商俞停在离她两级楼梯处。
    慢悠悠垂眸,目光落在她两膝,腿怎么了?
    摔了跤。孟朝茉想怎么两人对峙的场景总出现在楼梯,要是他再把自己推到墙角可不大行,伤腿折腾不起。
    你身上有木头味。商俞甚至凑前鼻尖细嗅,随即拧起两条好看的墨眉,微抿唇角,似乎不大满意她身上沾染杂味。
    他的脸在她肩膀上方停留了数秒,说话时,气息洒在她耳畔,夹杂浓郁酒味,估计喝了有整瓶,想忽略都难。
    他多喝并不耍酒疯,只是话格外的直,并喜欢把她划为自己的所有物,以至于闻到什么说什么,喜爱、厌恶或满不在乎在酒后能得见真章。
    孟朝茉的在厂里车间库房久待,身上挂味也属正常,何况商俞生有双狗鼻子。
    我知道。她不再像以往那样解释后忙去浴室洗净。
    某次他说她身上有点油漆味,她听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厂里。再去也专挑他不在的时间,回家首件要事就是洗澡去味。
    商俞:我讨厌你。
    哦,她淡淡的,那什么时候离。
    第18章
    商俞脸色倏沉,我讨厌你说离婚。
    我只会说这个,你要不乐意听就走吧。不可置否,他闻到木头味蹙眉仿若生厌的模样如同小刺沿指甲盖扎进指尖,导致她说话充满火药味,专捡呛人的说。
    朝朝姐姐。
    别叫我。
    就要叫,我恨你。他言行大相径庭,双手绕到她背骨后边缠抱住她。整个人是团温顺的火,把她裹紧卷噬,又企图钻进她怀里,是你先招惹我,追我的是你,说离婚的也是你,我讨厌你。
    讨厌就松开吧。她只能言语相劝,肢体压根无法挣脱。
    不松。商俞乖谬邪僻,甚至锁紧力道。
    孟朝茉: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别扭。
    他闷恹恹没吱声,一只冰凉的手跟蛇似的,拨开她肩头的衣服,开始是亲,后来呼吸在昏暗静谧的楼道里发沉。
    荒原起火,无边无际。
    孟朝茉心冷如潭死水,连膝盖擦伤的痛也无知无觉。
    你确定要在这里?她冷静得不像话。
    商俞揽住她的腿弯,将她竖抱上四楼。他从未到过这里,却能准确将她放在门口,就和他事后能查出自己和律师见面那样,查她的住所想来也不是难事。
    她从包里拿钥匙。
    商俞的角度看去,她衣裙凌乱,眉眼却极致清冷。
    心里骤然瑟缩,不等她开门,便抵她在门板上亲吻。
    攻陷她的同时,一边摸走她手里的钥匙,借余光不紧不慢插进锁眼。在拧开门锁的瞬间,门往里开,孟朝茉失去依靠登时往后倒,惊诧慌乱间纠住了他胸前衣物。
    脸颊眉目的冷淡在此刻破防。
    你满意了?她喘息未定,眼含薄怒。
    商俞眉尾得逞般微扬。
    孟朝茉推似的松开揪他衣服的手,扭头往里走。商俞一双手从后边抱住她,意图明显。
    很多时候她对这档子事并无多大兴致,但他迷恋这具纤瘦又兼具肉感的雪白胴体。以往在床上折腾后,他额发湿漉,温柔沦陷的眼神足已令她深觉他是爱自己的,所以一再满足附和他对自己的索取。
    现在只是被撩得烦。
    想用武力驱赶他,但是她正常体力都无法与他抗衡,何况拖着这两条残腿。
    你要玩是吗?找寻到空档,她转过身面对他,直视他,要姐姐陪你玩?
    她眼里头装满了冬日的水,清凌凌不掺半点欲念,以至于商俞的男性自尊心仿佛被巨形锤抡砸,一颗心稀巴烂,没法辨清其中情绪似的定在原地没说话。
    当她手心趋附。
    明明天已入秋,她还是想起了盛夏正午的雨。
    温热与灼热在一瞬间交融。
    说话。
    要,还是不要。
    仰起纤瘦的颈子,气息缠绕。
    仅仅这样。
    商俞双腿仿佛被抽了骨头,顺势靠倒在她身上,嘴唇要咬出血。
    他忽然想到,在汀绮和孟朝茉再遇的那晚,因药物和酒精关系记忆断片。但事后孟朝茉曾说他几度低声索求,他总以为是她在夸大事实,但现在完全颠覆了他对自己的固有认知,眼下自己的反应,似乎在印证孟朝茉说的是事实。
    于是更加咬紧牙关。
    可孟朝茉还在继续,温柔或蛮横。
    他忽然撇开脸,温顺道:要。
    孟朝茉要他永远铭记今天。
    让他认清,谁才是连欲望都控制不住的人。起码在以后,他无法再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企图压制她。
    再后来,商俞本该清越好听的声音夹杂着丝丝道不明的痛苦。楼下有人在指挥倒车,嗓门响亮,停、停!传到四楼。
    商俞脑海混沌到听不太真切,他攥住那截皓腕,大约也嗫嚅出几个喊停的音。可关键时候,缺的就是那点力道制止她。
    直到压根说不出字眼,只剩低哼。
    楼下的车已在指挥中成功入库,响起两下锁车声。而他如同被冲进大水巨浪里,唯有抱紧她这根浮木。
    尽管脸撇向一边不愿面对被她掌控的自己,但这是事实。
    孟朝茉把商俞推开,眼看他跌坐在沙发里,眼神迷离散乱,胸脯微微起伏,连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仿佛被滚烫到羞涩绻起。
    你还是这样,从汀绮出来的那晚,你在我耳边说求你,我一直以为是药物作用,咱们商少才会说出求字。现在才发现你就是有点儿这种属性,稍碰下就腿软,只会呜呜哼哼地叫。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那团洇湿成深色的裤料滑过。
    朝朝姐姐说的对吧。
    在他羞愤难堪的目光里,右手擦在他裤腿,嘴角勾起丝笑,起身去了卫生间。
    待她洗净手出来,客厅空荡荡,人已不见。她觉得自己起码能落得很长一段时间的身体清静。
    如孟朝茉的愿,中秋次日过去得有大半个月,她的腿开始结硬硬的黑痂,商俞也没再到老街来。她这段时间在家里办公,叫停了几款实木桌的生产,又开始谋划生产新品。
    厂里会有许多货是送到电商仓库的,这些年门店的货销售起来反倒疲软下来。清荷镇工厂数量多,至于生产的家具、木门之类的多是依照客户要求,或者一直在产的老样式。她大学学的家居设计,心里一直对返璞归真的家具有种执念。
    正巧她有自己的工厂,这些天把许多想法落实到图纸,再联络得厂内生产样品,下一步就是在外寻找客户。
    她先找的孟启峰,然而对方的家具品牌走的是现代前卫风格,与她的融合中式元素的家居产品并不相符,但孟启峰对她很是友爱,替她介绍了一位可能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
    钟如鱼。
    她按约来到某家私房菜的包间,见到孟启峰口中大学在读的钟如鱼,坐轮椅,旁边跟着两个统一浅灰着装的服务人员。
    据说是南舟钟家的小儿子。
    他应该被宠得很好稚气未脱,虽然腿不能走也没有那种阴郁的气质。然而见过家里那位美人绝色,眼前人在她这只够得上标致。瘦削的下颌角,脸颊又盈出几分婴儿肥,发质软软的垂在额际,一双眼睛水灵灵。
    孟朝茉再注意到的是他的手,纤长不失骨感,从没干过活的滑嫩,像件展览的昂贵艺术品。
    他正在吃东西,桌面架了台相机,摄到嘴唇朝上一点点的位置,旁边站着两个助手没有入境。剥虾盛汤什么的都是他自己来,那双手莫名眼熟。
    助手朝孟朝茉摆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她放轻脚步,在摄影的盲区位置坐了下来。
    等他慢条斯理吃完,已经是半小时过后。她心里头不舒服甚至想当着这个毛小孩儿的面甩手走人,但理智拦下了她。
    小孟总,这是我饭点,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趁人撤走碟碗器材时,钟如鱼朝她说,又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她等得快成尊雕像,挂起抹笑入座。
    还一边客气:吃饭当然重要,况且钟总还在长身体。
    登时,钟如鱼的脸变得十分精彩,我已经成年,长什么身体,小孟总你不会以为我未成年吧?
    不会,看你和我弟的年龄相仿,他天天干饭干饭的叫,捧着个饭碗吃饭的模样和你差不多。她说的是实话,至于说人在长身体,确实存了点不厚道的报复心理。
    他抿抿嘴,藏起不悦,扯远了,启峰说你厂里生产了几套样品,是你设计的,猜我指定会喜欢让我来看看。
    启峰他的年纪都能做你爹了,没大没小。
    实际上,孟启峰和钟如鱼的私人圈子扯不上边,会认识是在家居展览会上,纯属巧合。孟启峰发现这人虽然管着家里小部分生意,但性格上稚气未脱,又爱故作老成,实则十分好哄,你只要不把他当小孩儿,他一准欢喜,所以孟启峰随他如何称呼。
    她把文件递上,翻阅向后,钟如鱼古里古怪的脸色渐渐舒展,他先前因入迷看得慢,恍然过后加上心里有数,便加快速度翻到底,文件丢在一旁,抿了小口咖啡不,在冒泡,是可乐。
    然后说:你是开工厂的,怎么做起了设计。
    大学专业和这个相关,贵公司有在各大商场有家居门店,在第七页,我有做些调查总和,总体来说风格是有相似之处的。其实,像钟家这种大公司的家居门店,都有固定的合作厂商作为供货渠道,甚至有自家的上游工厂,和她的工厂合作希望谓之渺茫。
    果然,钟如鱼摇头,又啜饮口可乐。
    话说他为什么要把可乐装进咖啡杯?
    我们门店的家具是有各大品牌入驻的,你单是工厂生产就往里边送肯定不成,你可以找像启峰那样的家具品牌合作,好好做工厂加工。小孟总,说不定我家我们公司工厂到旺季赶货时,也得找你合作。
    事态逐渐朝另个方向发展。孟朝茉看新产品进他的门店无望,就开始为工厂拉货单。
    最后钟如鱼考虑到成本,敲定了一款大理石桌面由她的工厂直接送货到他公司下的工厂进行再加工。
    这趟也不算白来。
    小孟总,我点了这家店新出的甜品,要留下来一起吃吗?他拊手,身体微微前倾,眼底有种对甜食的憧憬。
    她摇头告辞,拾起包链将包挎好,末了还是将疑问端出。
    你刚刚录的吃东西的视频,是要发到网上吧,是有一个叫鱼鱼的账号?对于那双白白长长的手,她终于将其和自己关注的鱼鱼短视频博主对上号。
    钟如鱼的脸凝住,连腮颊的腴肉都因震惊微鼓了起来。
    可能没想到这世界这样小,他只是顺手吃个饭录个视频,也能被对面的人扒开网络身份。他皱眉歪头,食指腹摩挲轻点腮畔,问:
    鱼鱼是谁?
    好了,就是你。她看破他三两下蹩脚的演技。
    捞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说声走了朝门外去。她怎么也没料到,粉丝数量不多不少的吃播博主,竟然是钟家小少爷,怪不得他从不带货打广告,倒是会挑些奇葩评论回复。
    走到门外,她顺手点开app,划到自己关注列表里的鱼鱼,他乌黑的主页单就一句简介:我爱喝阔落。
    笑死,还装。
    她忍笑把手机放回包里。
    小孟总!
    钟如鱼隔着挺远就扬声喊她,清朗的音得传到走廊那头,助手小跑推着轮椅刺溜迅速滑过来。
    他不再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笑得那叫个灿烂似花,我纯粹无聊开了个号吃东西玩玩儿,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家里爹妈管得紧,我又舍不得这个号,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得成天窥屏。你懂吧?不能外说哦,要是说了我就生气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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