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江叙的话,刚刚还凶巴巴的沈方煜眼神明显顿住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上兴师问罪的气势一点一点消失,甚至连手上的动作也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客厅的灯光在沈方煜那双桃花眼下打出一片细密的阴影,鸦羽般的眼睫挡住了他的神色。
    江叙看着被沈方煜握住的手,似乎铁了心要听一个答案,并没有去催他。
    过了很久,沈方煜才放缓了声音道:“江叙,别去想你背过的那些定义,写过的那些判断题,也别去想你该怎么给自己下诊断,你心理认知上觉得你是男人,那你就是男人。”
    “关于你怀孕……我想了很多,”沈方煜说:“但我保证,我绝对没有过一丝一毫歧视你的念头。”
    江叙骤然抬眼,似是没料到沈方煜居然仅仅是看见他砸碎了镜子,听他问了这么一个语焉不详的问题,就把他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江叙,你知道我这人一直自视甚高,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沈方煜看了他一眼,“实话说,你是第一个。”
    “睡不着的时候,我也想过很多很多次,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会怎么做。”他顿了顿,“最后我得出个结论,如果怀孕的是我,现在我大概率已经从济华的大楼跳下去了。”
    “江叙,”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评价道:“你比我硬气,我不如你。”
    窗外的风吹在江叙的侧颊上,他听着沈方煜的话,眸色不易察觉地闪了闪。
    他没想到和沈方煜针尖对麦芒地竞争了十来年,居然能在这种时候,听到沈方煜说一句“我不如你”。
    一时他忽然就不知道,这究竟是左右逢源的沈方煜信手拈来的安慰,还是一点点的真情流露。
    但无论这些话的是真是假,江叙都不得不承认,它们极其有力地抚平了他心口的急躁。
    沈方煜并没有觉察到他这一瞬的思量,自顾自道:“我今天早上上班前,找了个朋友,把我那套房子挂出去了。”
    “房子?”江叙没明白这生硬的转折因何而起。
    沈方煜“嗯”了一声。
    “之前,我提议你把孩子生下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儿我责任很大,我应该负责,但是我拿不出那么多现金给你出国做手术,我就想着你要是接受不了这个孩子,那就我来管,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现在想想,还是我自私了。”
    “我没给人当过爸爸,连男朋友都没当过,所以有些时候,我没办法跟你做到绝对的感同身受,也没好好地去跟你换位思考,这些天我才想明白,无论是生这个孩子,还是怀这个孩子,对你来说都太难了,就算我承担了养育孩子的责任,也没办法弥补你。”
    “从那天做完产检到现在,你一直没回答我到底生不生,我也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办。”他垂下眼,“不过今天,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的答案了。”
    沈方煜深吸一口气,像是无事发生似的继续给他挑碎镜片。
    “房子我按照最低价挂出去了,车也挂了一辆,理想的话,一周内应该能卖出去,去m国的签证我也去申请了,你要是愿意等我,我就陪你一块儿去找kenn,等不及,你就自己先去,我签证一下来,一定第一时间飞过去。”
    “现在二手车不好卖,可能得跌跌价,但a城的房价还算稳定,我算了算,应该够用,要是不够,我再想其他的办法,”他向江叙保证道:“也甭管是二十万还是两百万,只要他答应做手术,我一定能给你把钱筹到。”
    “不过……”
    他低了低头,对江叙说:“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又刚参加工作没几年,那套房子是我全部积蓄了,房本儿还在银行抵押着。”
    “所以我想呢,就算你再烦我,也得请你收留我再待几个月,等我跟院里把单身公寓申请下来,我就搬出去,正好你做完手术,我也能在你家照顾照顾你。”
    “本来我是想过两天等房子卖出去了再跟你说的,谁知道你就把自己弄伤了。”沈方煜放下镊子,用棉球蘸了碘伏,轻轻涂抹在江叙的伤口上,“碎片应该都弄干净了,伤口浅,不用缝了。”
    他问江叙:“还疼吗?”
    江叙望着他,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动一动,”沈方煜问:“有没有觉得麻?”
    江叙知道沈方煜在问什么,早在他砸完镜子之后就测试过了,“没伤到肌腱和神经。”
    沈方煜点点头,“得亏你家镜子质量不好,”他丢掉用完的棉球,捧起江叙的手看了看,“这双手可是我们科室的半块金字招牌,别把自己饭碗砸了。”
    他拿着纯白的纱布卷一圈一圈松松地缠上江叙的手,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轻轻拍了拍江叙的小拇指,“行了,收工。”
    他站起来,去卫生间把吹风机捡起来试了试,江叙家的吹风机要比镜子坚强的多,饶是被摔在地上,依然充满了活力。
    沈方煜拿着吹风机走到客厅插上插头,站到江叙身后给他吹头发。
    半湿的头发吹了一会儿风,已经有点泛凉了,这会儿热风暖洋洋地落在江叙的后颈,带着点麻酥酥的痒,偶尔有风吹到前额,江叙闭上了眼睛,暖融融的热风包裹着他,头顶的凉意被温暖驱散,就像是在午后晒冬天里的太阳。
    沈方煜伸手拨拉开他的湿发,手指插在发间移动着,江叙突然动了动。
    “别动,”他伸手压住江叙的肩,“小心烫着。”
    “……嗯。”
    “舒服吗?”
    “还行。”
    “真的啊?”沈方煜笑了笑,“这我第一回 给别人吹头发,没想到我还有这种天赋,你说我退休了去开家美容美发店怎么样?”
    “不行。”
    “怎么不行,你这不是挺认可我手艺的。”吹风机的喧闹声里,沈方煜相当不服气,“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地狱美发’。”
    江叙:“……”
    “你知不知道地狱酒吧的老板被抓了?”江叙问。
    “没听说,”沈方煜说:“那我正好把他未尽的地狱事业线发扬光大,搞个产业园一条龙什么的。”
    江叙点了点头,“收费收冥币的那种?”
    “江叙你会不会说话,”沈方煜关上吹风,看了眼江叙蓬松的头发,“行了,你早点去睡吧。”
    他把吹风丢在茶几上,往后靠了靠,打了个哈欠。
    江叙忽然望向他,后者哈欠打了一半,让他一个眼神定住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他凑近了江叙,带着几分插科打诨的笑意,“怎么,突然发现我长得帅了?”
    江叙“嘁”了一声,他指着茶几上的医药箱道:“先把这个收拾了。”
    “我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沈方煜絮絮叨叨地走过来把摆了一茶几的东西收拾好,又分门别类地盖上医药箱,放回原位,“你卧室乱成那样也没见你收拾啊。”
    江叙没搭他的话茬儿,他看了一会儿沈方煜,突然道:“我不同意你卖房。”
    第32章
    沈方煜闻言,手里动作一顿,半晌,他偏头对江叙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又不是没工资,钱没了还能再赚,”他拿别的事情打岔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沈……”
    见江叙一副又要开始说卖房的事的模样,沈方煜赶紧往厨房走,他溜达到江叙家的厨房附近,意外发现了沿着墙垒成一摞,堪比超市大卖场的红烧牛肉面巨塔。
    江叙的声音追过来,“沈方煜你听我说——”
    “江叙,”沈方煜直接打断道:“你这什么毛病,方便面都是一个味儿的你吃不腻啊?”
    “沈方煜——”
    江叙话没说完,沈方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双手扶上他的肩,“你该睡了,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夜晚迷走神经容易兴奋,你小心等会儿睡不着,你就算自己不睡,咱闺女也该睡了,早睡早起身体好是不是,明天想吃什么早饭?”
    废话流的功夫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沈方煜连哄带推地把江叙弄回了卧室,按到床上,盖好被子,又赶在江叙找到说话机会前,飞快地溜出了卧室,甚至贴心地帮江叙关上了门,想着那锁刚坏过,他还特意伸手抵住了门板。
    不过预判出错,今天江叙没拿枕头砸他。
    沈方煜望着那扇关起来的门板,少见地走了一会儿神,直到肚子叫了两声,他才骤然回过神来似的,转身走向了厨房。
    江叙家的厨房构造很简单,一眼能望到底,他和江叙的泡面宝塔山对视了一眼,最终选择了打开江叙家的冰箱。
    然后半夜觅食的沈方煜就见识到了什么是空空如也的粮仓。
    江叙家的冰箱一尘不染,干干净净,连一点儿食物的味道都没有,沈方煜甚至怀疑这个冰箱是不是从买来江叙就没用过,连电器商城里摆着的样品都不会空成这样。
    江叙他是辟了谷的神仙吗?
    沈方煜一脸震惊地在冰箱前站了一会儿,再三确认整个家里除了泡面宝塔山,的的确确再没有一点儿吃的了,终于生无可恋地转身望向那面摆放整齐的泡面墙。
    面面相觑的时候,沈方煜仿佛还看见了那一排红烧牛肉面志得意满的微笑。
    行吧。
    江叙不饿,他倒是真的饿了,而且……他确实得早点开始适应吃泡面的生活。
    沈方煜从中拿了两桶出来,利索地拆了包装,添上开水。
    晚上的意外打断了他的工作,眼见邮箱里收到了学生发来的ppt,沈方煜在泡面的空隙争分夺秒扫着他们的实验进展,半晌,露出了一点嫌弃的神色,“毕业论文写的狗屁不通就算了,做个ppt都不会做。”
    沈方煜郁闷地放下平板,端着两碗香喷喷的泡面走到江叙卧室门口。
    这次他倒是记起来了敲门,可惜没手,只好拿膝盖撞了撞,然而这锁还是坏的,给一点儿力气门就自己开了。
    躺在床上的江叙跟他对视了一眼,张口就道:“沈方煜,我不同意——”
    “不许说卖房。”沈方煜眼疾嘴快地打断了他,“不然我明天就去告诉崔老师你手受伤是自己砸的。 ”
    “……”江叙沉默片刻,“那说敲门?”
    “我这次真想起来敲门了,”沈方煜端着两个红艳艳的泡面盒在他面前晃了晃,“主要没手。”
    他说着就往房间里面走,刚刚还躺得平静的江叙蹭地坐起来,“拿出去。”
    沈方煜:“啊?”
    江叙指着窗外,“你要是敢在我卧室吃泡面,你就出去睡大街。”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乱七八糟的讲究这么多,谁惯的你这洁癖的毛病?”沈方煜说:“看见你卧室乱成这样我还以为咱俩是一路人呢。”
    他说完扫了一眼卧室,正要吐槽那些让他做了一宿噩梦的毛绒娃娃,却发现除了江叙身边那个长耳朵兔子,房间里的毛绒玩具全部消失了。
    卧槽……真闹鬼了。
    “江叙,”他的声音有些飘忽颤抖,“你能看见这屋里的娃娃吗?”
    “我收起来了。”江叙淡淡地望着他。
    沈方煜:“……”
    “昨晚你做噩梦,”江叙持续输出,“说梦话吵死了。”
    沈方煜满脑门儿官司,“你以为你不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江叙一抬眼。
    “……”
    沈方煜回味了一下那句五个字的梦话,觉得自己现在如果在江叙面前复述一遍,应该和骂自己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道:“我不跟你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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