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车夫牛得柱是国公府的家生子,照顾着六姑娘体弱,车行得并不快,但出了城门之后,沈谣便交代车夫加快了行程。
    牛得柱心中暗道,府上都传六姑娘薄情寡恩,不想得知亲母生病,竟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星夜赶路,实在是孝顺,看来府上传闻不得信。
    接连赶了五日路,沈谣的气色并不好,沈书有些看不过,便趁着车队休憩的功夫劝说沈谣放缓行程。
    沈谣瞧了瞧有些暗沉的天色,问道:“还有多久到水兰镇?”
    “约莫两个时辰。”去青州的这条路,沈书走过数次,心中有数。
    沈谣饮了一口水道:“你跟车夫说一声,过了水兰镇咱们往南走,去关阳县。”
    “关阳县?”沈书先是对六姑娘熟识这一路上的城镇有些惊讶,又听她说去关阳县,不由愣了愣,说道:“关阳县并不是去青州的方向,从此处走会耽搁两日行程,姑娘是有要事要办吗?”
    沈谣淡扫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映出他惊诧的模样,“兄长在关阳县失踪了,生死不明。”
    心底一凛,沈书惊呼:“姑娘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第56章 寻人
    旁人不知道,他作为沈翀的近侍又怎会不知世子凡外出必有两名暗卫在暗中保护,若是离开京城,随行的暗卫不少于五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偷听到的,消息是沈墨着人送回去的,他应该还留在关阳县。我听说暗卫之间有独特的联络方式,你想法子联络沈墨,我要见他。”
    沈书很是震惊,听她口气倒不似作伪,到底事关世子的安危,他略一沉吟便道我这就联络他。
    一行人中有识路的,纷纷上前询问秋娘是不是走错路了。秋娘被问得烦了,便将人训斥了一顿,再没有人敢上前说道了。
    翌日晌午,一行人才赶到关阳县,沈谣选了一家叫“福源盛”的客栈住下,这客栈正好在县衙对面,方便他们打听沈翀的下落,他是工部都水司员外郎,此番随工部侍郎一起巡视河堤,随行大小官员不少,没道理就他一个人出事儿。此刻消息应该已由官方传递至魏国公府,沈谣只希望兄长此时已被找到。
    她在客栈等候,余下人等俱被分散出去打探消息,唯留几名婢女及护卫。
    不到一个时辰,沈书便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并不好,县衙的人并未找到沈翀。听说县太爷派了衙门里的人不分昼夜地沿着运河的各个分支找了过去,工部侍郎因有官差在身,找了几日便离开了关阳县,留下了都水司郎中卫泾继续主持寻找沈翀之事。
    若非沈翀是魏国公世子,父亲又是户部尚书,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失足落水,只当是为朝廷尽孝,犯不着动用全县的人力去找。
    然而这么多人出动却依旧没有沈翀的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国公爷派来找世子的人也到了关阳县,上午咱们出去打听消息时被老管家认了出来。”老管家直接找了县太爷,找起人来也便利些。
    沈谣早料到会碰到国公府的人,也没有隐瞒行踪的打算,她道:“我想去兄长出事的河堤看看,你找人问问路。”
    从关阳县出发途经木香镇,去往河堤的一路上都是草滩子,河堤两岸绿树红花,河堤上一座重檐攒尖顶的碑亭,碑上记录着历代河堤修建的资料。
    这个季节正是汛期,河水暴涨,黄红色的泥浆打着旋,一下下拍打着
    堤岸,几欲溢出河堤,翻滚的浪花似是生出手脚欲将岸上的行人卷入河腹。
    暮霭渐渐四合,灵巧的燕子在河面上轻盈地上下翻飞。
    沈谣看了看天色,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再来一场暴雨,这河堤怕是守不住。临行前,她搜罗了许多治水方面的书,趁着路上空闲便一直在看,虽不懂治水,基本的道理却也知道。
    说来也是奇怪,沈书打听了许久也未打听出世子具体的坠落地点,这件事儿便显得愈发不寻常起来了。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十日了,兄长若还活着为何不联络家人,若是……沈谣不该再往深处想,只吩咐道:“沿河往下游找,每户人家都要问一问。”
    这么多人在下游找都未找到行踪,会不会哥哥并不在下游?
    沈谣望着翻滚的波涛,眼中有了一丝光亮,“走,咱们去上游瞧瞧。”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知之明,让沈书找了一匹温吞的小马骑着,只留了青竹及两个护卫。
    “姑娘您何必亲自出来,在关阳县等着也是一样的。”青竹牵着小马,小心地看顾着沈谣,生怕她一不小心从马背上跌下来。
    虽是夏末但暑气依旧很重,姑娘带着幂篱,身上定是出了一身的汗。她身子娇弱,连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一直未曾消息,青竹实在担心她。
    早起她叫了数声,姑娘都未曾醒来,她一向睡得浅,这种叫不醒的情况实在是少,令她心中愈发地不安。
    不仅是青竹担心,便是她自己也担心,她知道自己是强撑着一口气,这几日起床频频出现晕眩感,实在不是好征兆。
    “没关系,再走一会儿,我还能坚持得住。”她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是了解,偷偷吃了几枚补气血的药丸,打起精神继续走。
    小路两旁是金色的燕麦田、高高堆起的草垛,三两村民在夕阳下赶着归栏的牲口。
    夕阳下,一群孩子奔跑在河滩上,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入耳畔,吹散了不少夏日的暑气。
    沈谣一行人的出现吸引了很多目光,有好奇的孩童围绕在沈谣的身旁,盯着她不断飘起的幂篱发出惊疑声,女孩子则对她光滑似水的美丽衣裳连连称赞。
    “您是天上的仙女吗?”小姑娘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沈谣笑了笑,却没有力气与她说话。
    青竹粲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朵绢花递给小姑娘道:“这是我家姑娘送你的。”
    “谢谢姐姐!”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晒得黝黑的皮肤映衬下尤其白皙。
    青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丫。”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绢花,摸起来很舒服,看起来更漂亮像真花一般。
    “二丫,你们村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二丫歪着头想了想,“村长家的猪几日前下了一头三只脚的小猪崽,大家都说是村子做了坏事,上天降下的示警……”
    “我知道我知道!”又一孩子蹦跳着道:“蔡寡妇的肚子大了,我娘她偷汉子。”
    ……
    几个孩子围着青竹说了好多讨喜的话,各自说了些怪事,越说越离谱,青竹身上也没有送人的小玩意了,便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了。
    没得到礼物的孩子,很是不服气,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暗骂了一声,便道:“你头上的钗子给我,我便说一件她们都不知道的事儿。”
    青竹仔细看了看那孩子,见他一身脏污,脸上脏得看不出五官,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狡黠。
    “那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看值不值得一根钗子。”青竹虽然带的是个银钗子,但做工考究,便是拿出卖,也要几两银子,这小孩眼光倒是不错。
    小孩却四下看看,抿着嘴不肯说。
    青竹向两名护卫使了个颜色,侍卫便将围在一起的孩子都撵走了。
    最先拿到绢花的那个女孩子,大叫道:“姐姐你们千万不要相信狗娃的话,他就是个没人要的无赖气乞儿。”
    女孩子的话还未说完,小乞儿突然跳起来,伸手便要抓青竹头上的发钗。
    小乞儿虽然身手敏捷,但是对于自幼习武的青竹来说还是不够看的,青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一只手掌用力向后折。
    “啊——”孩子痛的大叫,还不肯走的小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再不敢上前要东西。
    沈谣冷冷道:“折了他一只手。”
    小乞儿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位戴着幂篱的仙女姐姐竟是这般残忍,一开口便要废了他一只手。
    青竹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由大了起来。
    “饶命啊,仙女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们在找人。”狗娃大声哭叫着,却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开。
    青竹手上的动作一滞,小乞儿忙道:“这几日柳河下游的村子都有人在搜捕什么人,就是没有人来咱上游搜,你们还是头一波。”
    沈谣眯了眯眼,冷冷道:“这算什么新鲜事儿,莫不是你在说谎?”
    小乞儿忙讨饶:“没有的,我知道那人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你若说的是真的,她手上那枚钗子给你,我还送一枚金叶子。”沈谣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金叶子在手中晃了晃,小乞儿的眼睛顿时一亮,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忙不迭地点头。
    青竹怕小乞儿耍滑头,便让两个护卫压着她,由她指路。
    不过一刻钟,小乞儿将她们引入临近河滩的一处民宅前,不过几间民房围着一个小院子,高高的竹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藤,团团簇簇,白的、粉的、蓝的、紫的开得好不热闹。
    远远的,沈谣闻到了一股药香,甚至嗅出了其中的各味草药,这是治外伤的汤药。
    小乞丐突然开口说道:“姐姐你们只是来找人的是吧,你们不会伤害里面的人,对不对?”
    沈谣伸手揭开了幂篱,露出一张清妍的脸庞。
    小乞丐一下子看呆了,瞪着眼睛,半晌干巴巴道:“真的是仙女!”
    沈谣垂眸,微笑:“我在找我的亲人,救了他的人就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不会伤害他们。只是,你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吗?”
    小乞儿小声道:“里面住的是爷孙两个都是采药的药农,他们对我很好,时不时会给我些吃的。”
    他其实并不想引她们过来,总觉得那个戴着幂篱的女子太凶了,可能是坏人,当对方取下幂篱露出真容,他又有点相信对方是好人。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他在心里小小的说道,这样他就不算是伤害了马爷爷、马姐姐。
    青竹在沈谣的示意下将发髻上的银钗子给了小乞儿,随即又将手中的金叶子给了青竹,她立即便明白了沈谣的意思。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枚金叶子既可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所以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明白了吗?”青竹眼神凶厉,手掌在小乞儿的脖子上比了比。
    小乞儿忙点头,“我懂的,我都懂的,我会立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拿到了银钗和金叶子的小乞儿立即将东西塞到衣服里,便跑了。
    “往上游走。”沈谣低低说了一声,也不知那小乞儿听没听到。
    青竹上前叫了叫门,却没有任何人影,侍卫拿出利剑正要砍,沈谣出声道:“别动,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远远的小道儿上走来一老一少两人,都背着箩筐,似是上山采药回来。
    “你们找谁?”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容清秀,衣衫朴素。
    青竹道:“我们主仆几人途经此处有些口渴想讨些水喝。”
    老者瞥了一眼几人的衣着,又将目光落在马身上挂着的水囊,皱眉道:“小老儿家中无人没有现成的茶水伺候各位,不如诸位去往他出。”
    “我家姑娘身子弱,走了一天实在是疲乏,只在此稍作歇息,不会耽搁许久。”她掏出一枚碎银子给小姑娘道:“这是茶水钱。”
    小姑娘忙摇头道:“农家人的茶水值不了几个钱,姑娘且收着吧,我这就去烧水沏茶。”
    她麻溜儿地开了门,将人引了进来,对爷爷怒瞪的眼神视而不见。
    将人引进来,她取下自个儿的背篓,又帮爷爷取下身后的背篓,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爷爷不要这么凶嘛,世上哪儿那么多坏人。”
    趁着小姑娘到厨房烧水沏茶,两侍卫快速将几个屋子都查了一遍,唯独西厢的一间屋子从外头锁着,门窗紧闭,不知道放的什么。
    “咳咳……”老者的咳嗽声,将探头探脑的护卫赶了回去。
    沈谣并没有坐在屋子里,反而蹲在屋檐下看老人新采的草药,箩筐里多是车前草、小金钱、金银花、菖蒲之类的寻常草药,里头还夹杂着一些野枸杞、山茱萸等野果子。
    她从背篓里拿出一支竹节人参,拿在手上细细地看。
    老人见状,忙从她手中抢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要乱动!”
    沈谣似乎不生气,淡淡一笑道:“这整整两背篓的草药里也就这根竹节人参和潜半夏值钱,尤其这竹节人参在关阳县并不常见,而且多生长在高山上,你们采摘下来费了不少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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