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久前才答应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如今不到一月自己又反悔,身为人父,对自己儿女尚做不到言而有信,又如何教育子女?
    沈翕一时感慨良多,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在外踌躇许久最后还是被听到响动的老夫人唤了进去。
    “你这一身酒气又在外头吹冷风,赶明儿受了风寒如何是好?”说着便吩咐下人去准备姜汤。
    “无妨。”沈翕看向沈谣问道:“你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谣在此本是为老夫人做艾灸,这会儿做完了正与老夫人说这话,恰好碰到了下值归来问安的魏国公。
    未及沈谣说明,老夫人便道:“我已是大好,你放心就是,有阿谣在我老婆子还能活个几十年。”
    闻言,魏国公脸上也带了笑意,瞧着沈谣的目光满是欣慰。
    祖孙三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气氛难得的温馨,说了许久的话,老夫人将沈谣打发了回去。
    沈谣方走出院子,老夫人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儿子便是再孝顺也没有闲心陪她这老婆子唠嗑唠一个时辰。
    沈翕叹了口气道:“还是母亲了解我啊!”他顿了顿道:“今日下值我见了程又怜。”
    又怜是程氏的闺名,老夫人已是许多年未曾听到过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她看了看儿子的脸色道:“程氏来讨债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竟一语中的。
    沈翕满脸颓色,将先前望江楼内的对话尽数告知老夫人。
    “混账!”老夫人听罢亦是心绪难平,她虽也疼爱沈翀,但他如今已不姓沈,魏国公府替她白养了二十年儿子,她不但不感恩,还倒打一耙,要沈谣抵命。
    沈翕面色微僵,半晌才小声嘀咕道:“左右是嫁给翀儿,不是外人。”
    闻言,老夫人抓起炕上的引枕朝着沈翕砸了过去,扔罢还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偿便是,只是可怜我六丫头。”
    沈翕自知理亏,不敢再说什么。
    老夫人兀自感叹了许久,瞧了瞧自家儿子,无奈道:“罢了罢了,这回便让我老婆子做恶人,我跟六丫头说。”
    沈翕长出了口气,朝着自己的母亲拜了又拜:“多谢母亲大人。”
    末了,老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二十一年了,那孩子你还未找到吗?”
    是啊,二十一年了,他与蕙娘的亲生骨肉杳无音讯。
    “母亲放心,我从未放弃寻找,只要……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沈翕说出这番话,自己心里却是不信的,人海茫茫,二十多年都曾找到,怕是早已不在了,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给母亲听,留着希望总是好的。
    想到那流落民间的嫡长孙,老夫人一时心中酸楚,不想再与儿子说话,摆了摆手便让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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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散花,成婚倒计时了!
    第100章 离情
    沈慧出阁的前几日府上办了出阁宴,她将自己的闺中好友尽数请了起来,其中多半是清溪吟社的成员,所有人里唯独少了曾经的好友孙浅妤。
    原本太子身为西南平叛大军的监军,但为了早日与沈慧成婚,不得不滞留京师,待大婚完成之后方可离京。
    京城中多的是聪明人,只看太子留京待婚这事儿,便能瞧出魏国公府如今在朝中地位。
    大婚这日,沈谣早早便去了凌霄院,乍然见到身着大红袖衫喜服、头戴凤冠的沈慧,她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早便知二姐相貌明丽,如今华服着身,更是冠朋匹而无双,真真是国色。
    太子大婚礼仪繁琐,礼部官员早早到了魏国公府引导,直到吉时将近,沈慧被簇拥着送入了一顶八抬大轿,伴随着大乐,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离开了魏国公府直往皇宫而去。
    老夫人将沈谣叫到了跟前,摸着她光可鉴人的发丝怜爱地说道:“娓娓,祖母有一事求你。”
    沈谣脑海里还回荡着今日姐姐大婚的场景,被祖母忽然的一句唤醒了。
    “祖母说哪里话,但凡有孙女能做到的定然不教祖母为难。”
    老夫人道:“如果我说让你嫁给宁王,你可同意?”
    旁人不知道宁王是谁,沈谣自是知晓的,她去颐园的事儿老夫人与魏国公皆是知道的。
    沈谣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言语,她的脑子不转过来,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半晌才喃喃道:“是我听错了吗?嫁给兄长?”
    老夫人见她神色异常,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平静道:“娓娓,你可记住了,他姓萧,这是皇姓,与咱们沈家没有一丝半缕的关系。”
    “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从未想过……”沈谣心念起伏,眸底暗潮涌动。
    “我又何尝不知,这事儿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慧昭太子被人诬陷谋反,程氏为救出太子与太子妃,不受诏令偷偷回京,被秦党举发冠以叛军之名,当时京中大乱,你祖父领兵护卫京城,两军对战之时,被乱矢射中,后不治身亡。初时我们都以为是程氏乱军所杀,魏国公府因与慧昭太子走得近,新帝初初登基,急需革除旧臣,你父亲为了取得新皇信任立功心切,又欲为父报仇便亲自领军捉拿逆党,杀了程家一百多口人。你父亲因此渐渐获得新帝赏识,后来程氏余党被灭,你父亲细查之下才知你祖父之死是秦党所为。大错已然铸成,他心中有愧,敬妃以此相胁,你父亲不得不答应,他亦有苦衷。”
    回到紫藤院,沈谣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嫁予宁王还是嫁予信国公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多大区别,只是那个人是她一直视为兄长、挚友,是独一无二的人,她一时接受不了身份的转变。
    苦衷。是啊,每个人都有苦衷,可是牺牲的为何是她呢?
    沈谣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一宿,终是接受了现实。
    今后再没有兄长,没有沈翀,只有宁王,只有萧翀。
    成婚这样的大事儿,自然瞒不过身边人,沈谣将自己即将嫁予宁王之事告知秋娘、青竹等人,各个如临大敌。
    七嘴八舌说得俱是忧心之言,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宁王,外面只知他从小流落民间,身子羸弱,甫回京便因水土不服生了重病,坊间流言这位王爷是贵人的身子,下人的命,在外头吃了二十年的苦,却享不了富贵的命。
    本来姑娘就是羸弱的身子,再碰到个病弱的夫君,这日子可怎么过?
    秋娘背过身悄悄的抹眼泪,心忖还不如嫁给信国公,好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身子弱些还能调理,就怕是真如传言享不了富贵的命,万一再有个好歹,姑娘成了寡妇,秋娘不敢再往下想,哑着嗓子道:“先前国公爷不还说婚事由您自个儿做主,不如您去求求情,另寻一门夫婿。”
    沈谣拉了拉秋娘的袖子道:“天下哪儿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父亲定然是帮我看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女人家选夫婿岂是小事,姑娘您可不能大意……”
    沈谣由着她们将心中的惊慌都说出来,也仿佛是在释放心中的彷徨不安。
    周氏也是今早才知晓女儿与宁王的婚事,原本嫁给宗亲她很是高兴,大女儿嫁予太子,二女儿嫁给王爷,天下再没有她这么尊贵的母亲了。
    可是待周氏打听出宁王的来历,心中便有些不甘,这宁王先不说是个病秧子,竟然还是从民间长大的,这能有什么根基,还不如嫁给朝中有权势的勋贵子弟,她听到风声便去老夫人院子里闹,老夫人先前还苦口婆心的劝,后来实在嫌她烦就将人赶了出去。
    周氏见老夫人这里行不通,便找了沈谣,想拖她一起向老夫人求情,沈谣干脆装病晕了过去,周氏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丈夫哭诉,魏国公本就心中有愧,好生安慰了许久,最后承诺会想办法让当世大儒樊先生做沈谚的老师,周氏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沈谣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在母亲看来,尚不如儿子的一位老师重要。
    与宁王结亲之事尚未传扬出去,但婚期定在下月,时间仓促得很,魏国公府上下对沈谣皆觉亏欠,便想着在嫁妆上弥补,是以沈谣的嫁妆并不比沈慧少,倒是把原本沈媺看得妒火中烧。
    南湖,分水亭。
    沈谣来得早,比约定时间整整早了一个时辰,此刻却无心赏景,只呆呆盯着湖上画舫轻舟出神。
    不知怎么就想起半年前途径平安县在新月湖被人挟持一幕,其实没人知晓,自那次之后她便有些恐水,即便此刻立在亭子内,她依旧不敢靠近栏杆。
    突然鼻端嗅到一股鲜香的味道,沈谣嗅出是鱼汤,脑中不由就回想起在平安县被姬如渊讹诈时吃到的鱼汤。
    那味道仿佛还留在唇齿间,让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有机会她还想尝尝那鱼的味道。
    身后响起了轮椅滚动的声音,沈谣回过头,见到日光下俊秀的青年,竟有些莫名的难堪和不知所措。
    周熠宁似是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嘴角挂着一抹轻笑:“沈姑娘,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我很开心。”
    沈谣闭了闭眼,不知该如何告知他真相。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沈谣道:“这是我在路上买的饴糖,你尝尝。”
    沈谣并没有接过整个纸包,只是打开从中取出一枚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冲淡了舌尖的苦涩。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远处画舫传来歌女柔肠百结的婉转歌声,竟恰似沈谣此刻心境。
    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她对周熠宁道:“这是我开的方子,另绘有一套按摩技法,药物配合按摩,假以时日你定能站起来。”
    周熠宁接过扫了一眼,见字迹娟秀,图画简洁写实,即便不懂医的人也能按图索骥。
    “谢谢!你放心好了,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周熠宁笑意满满,将手中的纸仔细折好,贴身放在了胸前。
    仔细珍重的模样此刻在沈谣看来是莫大的讽刺与辛酸。
    终是装不下去了,沈谣咬了咬唇低下头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锦盒拿了过来,推到周熠宁面前,哑着嗓子道:“小女子愚钝不堪,怕是不解公子心中意,愿郎君另择良家女,美效琴瑟和韵之态。”
    “你这话是何意?”周熠宁脸上的笑意乍然消失不见,紧紧盯着沈谣的脸,眸底是看不见的波涛汹涌。
    沈谣因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他的双眼,遂一直低垂着眼眸,她别过脸,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
    “没什么意思,下个月我便要嫁给宁王了。”她抬起头看向周熠宁,眼中再无一丝愧疚,她清润透彻的眸子里唯余冷漠,“小女子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国公爷欣赏湖光山色。”
    说罢,沈谣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了分水亭。
    “……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歌女的吟唱声反复回荡在湖面上,周熠宁盯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大声问道:“你是甘愿的吗,如果不是……”
    不等他说完,沈谣的声音已穿过歌女的靡靡之音一字一字传来:“我心甘情愿。”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层层细小如鱼鳞般的涟漪。
    周熠宁枯坐许久,这雨便淅淅沥沥下的执着,未有丝毫停歇的架势。
    “爷?”亲信周丰小声唤道。
    “何事?”周熠宁面色如常,似乎方才的一幕不过是幻觉。
    周丰小声道:“府里传来消息,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派人请姑娘进宫,这会儿怕是人已经走了。”
    周熠宁转了转轮椅道:“回府。”
    “这东西?”周丰指了指被放在石桌上的木匣子。
    周熠宁似是刚刚才发现这东西的存在,他伸手打开木匣取出他用心雕琢打造的鲁班锁,样子很是怜爱,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将木球用力拍向石案,木球瞬间碎成渣子。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阴狠的冷笑,淡淡道:“走吧。”
    “主子,您的手……”
    周熠宁放在膝上的手掌正渗出鲜红的血,染红了膝上青衫,他却毫不在意地冷笑:“我曾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第10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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