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早听闻了事情始末,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恨意,不用查也知道这主子是皇后出的,旁人不知五皇子的情况,她统领六宫岂能不知晓,无非是故意给她难堪!
    兴许是牛乳糖起了效果,五皇子又恢复到先前微笑的模样,原先不知实情没人觉得五皇子笑得奇怪,如今细瞧起来可不就是傻笑么!
    跨火盆,步红毡,沈谣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与五皇子一道儿拜天地。
    整个过程不仅沈谣紧张,程氏及沈家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这祖宗突然半道儿撂挑子。
    “行庙见礼,奏乐!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
    成婚的仪式实在繁琐,只有孩童心智的五皇子便是再乖巧听话也坚持不下去,礼部官员再次唱喏之时,五皇子扯了扯身上的喜服有些不耐烦,即便被团扇挡着沈谣也察觉出了异样。
    沈谣低声道:“殿下乖乖听话,待会儿我给你吃牛乳糖,可好吃了……”
    五皇子眼眸一亮,被喜娘轻轻压了下便继续叩首行礼。
    直到赞礼者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堂内亲友皆跟着松了一口气!
    白日里的惊心动魄让程氏已受惊不小,是以晚上的吵新房被她以各种理由将人打发了。
    沈谣独坐婚房,心中有些莫名紧张,肚子也有些饿,她尚未做好与萧翀做夫妻的准备,是至今时今日她依旧当他是可以依靠的兄长。
    屋内小儿手臂粗的龙凤红烛高燃,亮如白昼,室内不知熏了什么香,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她很是不喜,便打算起身打开窗子透透气,谁知刚站起身子,便听一声细小的吧嗒声,沈谣不由挪开团扇,抬眼便见一道儿矫健的身影越窗而入。
    不及她喊出声,那人已至身旁,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俊美如俦的脸乍然出现在面前,沈谣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消失数月的姬如渊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婚房。
    那张脸尽管俊美如斯,却一身的风霜之气,藏青色直裾深衣上甚至破了几个口子,显然赶路赶得很急。
    姬如渊盯着面前凤冠霞帔,昳丽动人的少女,心口突突直跳,其实他早便来了方才一直有人他不好现身,一人盯着屋内少女,只觉红颜溢坐,美日盈堂。以他浅薄的词汇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连日来的奔袭不安在这一刻得到纾解。
    他确定自己想要看到她,甚至不仅仅是看到。
    “跟我走!”姬如渊欺身上前,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揽着她的腰作势便要带她离开。
    沈谣有些恼怒,挣扎半晌却不见他松手,抬起他的手腕埋头便咬,她用了极大的力气,直至口齿泛起一股腥甜之气,他依旧没有松开。
    “姬大人走错地方了,酒席在前院,要吃酒便去前院。”
    姬如渊抬起手看了看,忽然咧嘴一笑:“沈谣,这是你第二次咬我。你且看,这伤痕与上次的齿痕重叠了,这样深的疤怕是一辈子也消不了。”
    白森森的牙齿在眼前晃,沈谣从这笑容里品出几分森然之气,不由往后退了几分,奈何姬如渊搂着腰的手却不肯送,反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你究竟是何意?”沈谣冷了眉眼,完全不知他来此作甚?
    他垂眸看她,站着学的手慢慢拂上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粗糙双手摸在脸上犹如冬日的寒风刮得生疼。
    下颌一紧,只听他磨着牙冷笑道:“我为何来此你不知道吗?沈谣,我心悦你,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沈谣蓦然瞪大眸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俱是震惊。
    “你竟不知?好得很!”他为了她数次打破自己的准则,为了她不惜与太子殿下为敌,为了她丢下西南战事万里奔袭只为带她走,然而她却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
    他忽然伸手用力一推,沈谣站立不稳跌倒在大红喜被之上,头上的凤冠钗寰戳的头皮骤疼,她忍不住呼出声,然而下一刻姬如渊竟欺身而上,他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冷冷道:“你就那么想嫁给他?他可是你口口声声叫了十多年的哥哥!”他贴着她娇小玲珑的耳垂低声道:“沈谣,你这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说罢,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她圆润的耳珠。
    沈谣浑身一僵,近乎呓语的暧昧气息让她浑身颤抖,她别过脸,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她喘着气说道:“姬如渊,你别忘了我有心疾,再继续下去你只会看到一具尸体。”
    姬如渊摸过她脉门,果然心跳速度过快,他盯着她逐渐苍白的脸半晌确定她不是装的,方才站起身。
    沈谣从袖中摸出药瓶快速吃下一颗药,努力平复心绪。
    她失了力气,软软瘫坐在床上,此刻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瞧着伶仃又可怜。
    姬如渊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但嘴上却依旧不肯放过她,冷嘲热讽道:“你这样子倒是与宁王般配得很,如此倒是我瞎操心,你们这假夫妻怕是得做一辈子,真是可怜啊……”
    “如此,你可满意了?”沈谣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唇角亦是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姬如渊俯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伸手掏出帕子仔细擦掉方才沾染在她下颌处的鲜血,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他笑得张狂:“满意,我很满意!”
    那双邪气十足的瑞凤眼,紧紧盯着她,眸色深而远,将她牢牢箍在黑暗中。
    这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声响,沈谣猜测应是喜娘回来了,她抬眼看向姬如渊眸中带着几分恳求之意,湿漉漉的瞳仁映出他的倒影,活像一只迷失的小鹿。
    姬如渊心生怜爱,手掌在她腰间微一摩挲取出一枚铜钱塞入她的手中,低声道:“这是你欠我的,记好了,恩?”
    听他刻意提起铜钱之事,沈谣方才明白日间迎亲时射中老妇腿弯的铜钱正是如此姬如渊之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沈谣并不想让萧翀见到新婚妻子洞房之夜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只心慌意乱地点头。
    “乖。”姬如渊似抚摸一个小奶狗般拍了拍她的脑袋。
    “嘎吱——”门开了,身着喜袍的萧翀被喜娘推着走了进来。
    沈谣快速向右侧的轩窗看了一眼,外面月色正好,一枝春花临窗摇曳。
    第103章 洞房
    心下稳了稳,她再次看向轮椅上的萧翀,青年身着大红喜服,冠玉轻束,大红喜袍趁的唇红齿白,较之前些日子多了几分生气。
    唯独那双曾经承载万千星河的眸子再无往昔光泽,从前名动京城,被视为勋贵楷模的魏国公世子,谁见了不赞一声:皎若明月舒其光!
    喜娘拿出金剪,剪下萧翀左侧一缕头发,待看到沈谣有些凌乱的头发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心道:这新娘子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离经叛道,刚才一个人在房中不知瞎折腾什么。
    解下沈谣繁多的钗寰,取下右一缕头发,用彩线系在一起,作为“合髻”收入事先准备好的匣子里。
    接下来便是合卺酒,两个杯子用彩结系着,萧翀与沈谣各执一杯,两人双臂勾连之时,沈谣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尽管面上温和依旧,但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拳头却捏得死紧。
    他果然还是不愿的吧!
    沈谣垂眸望着杯中少女酡红的脸颊,心中微微酸涩,毕竟这是自己的婚礼,一生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竟是如此荒唐不甘。
    仰首,一口饮下。不想这酒竟如此辣,她喝得太急,呛出了眼泪,对面的萧翀愣了愣,开口道:“你没事吧?”
    甫出口才想起先前母亲告知说这魏姑娘不久前生病伤了喉咙,伤得有些重,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了话。
    他只听到细小的咳嗽声,忙对身旁的侍从道:“给她端杯水。”
    待屋中人都走干净了,萧翀轻声道:“你睡吧,我去外间。”
    沈谣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只觉衣袖一紧,鼻端是少女清甜的香气,眉头微微蹙起,斟酌道:“魏姑娘,与我成婚确实委屈了你,以我残躯之身不过苟活而已,待我故去你便以清白之身再嫁,王府既是你的娘家,你无须担心。”
    如此大好日子,他竟向她交代遗言,沈谣很想开口叫他收回之前的丧气话,但她如今却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思忖着要不要拉住他的手,在掌心写字,但又觉得太过亲密一时有些犹豫。
    萧翀原本就没指望对面的人给答复,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见她未再执着,转动轮椅欲离去,忽听身后一阵“咕咕”嗡名声,两人俱是一愣。
    半天,沈谣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忙忙碌碌吃得甚少,这会儿腹中饥肠辘辘竟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从不知羞怯为何物的沈谣,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萧翀愣了愣,方才命人送些吃食进来。
    “春笋白拌鸡、两黄蒸饺、山药牛杂汤、蜜汁桂花藕、干贝海鲜粥 ……”下人一样一样将菜品端上来,每每行至萧翀跟前时总要轻轻报一声菜名,想来是有人特意叮嘱了的。
    沈谣心中只觉好笑,定然是敬妃知晓萧翀从前喜欢吃食,便想着以美食诱他,待沈谣坐在桌前,她向丫鬟轻红比划了几下,轻红会意,行至萧翀跟前道:“奴婢见过王爷,我家姑娘请您一起用饭。”
    轻红浅碧乃是临出嫁前祖母为她选定的两个大丫鬟,毕竟秋娘等人萧翀不说熟悉,但一听声音自是能认出来的,因而只能将她们留在沈府,待日后有机会再带入王府。
    “我不饿。”
    他背对着她,身后是满目的红,这样热闹的景,圈住的人却是异样的落寞,即便烛火落了满身依旧照不亮一颗孤寂的心。
    沈谣望着他孤寒清瘦的背影,往昔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她从前是不爱哭的,也向来铁石心肠,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他总忍不住想要抱抱他,给他一丝温暖。
    口中的珍馐美食味同嚼蜡,她随意吃了几口便让人都下去了。
    待人走后,沈谣匆忙洗漱过后,翻身上床,调整呼吸使自己的气息绵长均匀。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她果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那道孤瘦的身影慢慢移动,逐渐消失在视线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大婚之日,龙凤喜烛彻夜不息,沈谣知他不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爬上塌的狼狈样子,遂装作熟睡以全他颜面。
    原本他大可离去,却怕她大婚之夜独守空房的消息传出去成为笑柄,更怕她在府中无法立足,是以即便为难,依旧用他的方式护着她。
    她知道,兄长一直都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兴许是白日在花轿里睡过的缘故,这会儿倒不是很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确信萧翀已睡得沉了,悄悄掀起被子,披衣而起,屋内铺着地衣倒也不怕弄出声响,她的步子轻,在他塌前站了好一会儿,确信他醒不过来后,她悄悄掀开被子一角,伸出两指压在他脉间。
    尚不及感受脉象,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不仅手腕被扣,颈间也多了一只修长冰冷的大手。
    “你是谁?”指下肌肤滑腻如瓷,萧翀惊觉对方是女子,却也未曾松开手。
    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啊啊’声响,他皱了皱眉,疑惑道:“沈姑娘?”
    沈谣愣了下才想起如今自己姓魏,忙点头。
    “你怎么不睡?”萧翀松开了手,察觉到被上一松,下一刻自己的手就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拉住,他下意识闪躲,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掌心痒痒的,他很不适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他掌心写字。
    萧翀吸了口气,有些歉然:“请你再写一遍,我方才一时走神未曾细察。”
    她在宽大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想要说的话:被子。
    “你是说你方才只是给我掖被角?”
    沈谣在他掌心写了是,她写得慢,他却未有丝毫不耐烦,叹了口气道:“谢谢,以后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情。”
    他其实更想说一些狠心的话,叫她对自己死了心,以免日后徒惹伤悲,可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忍心。
    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尚未及笄便被将人送来冲喜。罢了,日后权当做孩子养着便是。
    萧翀在心中如此思量,全不知自己才是被骗得最惨的那个。
    大婚次日清晨,要给敬妃敬茶。
    沈谣起来时屋内已不见了萧翀身影,她沐浴后由轻红浅碧伺候着梳妆,王府的丫鬟进来拾掇屋子,将榻上雪白的事帕交给了喜婆,喜婆匆匆拿到主院,程氏早便料到是这个结果,是以并未说什么。
    浅碧手巧,不大会儿功夫便绾好了发髻,待最后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插好,已有小丫鬟入内禀报,称王爷已在外等候了。
    沈谣站起身,铜镜中映出一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美人,王府众人皆惊叹于王妃的好颜色,下一瞬又在心中叹息:可惜自家王爷看不到,真是暴殄天物!
    庭院里种着几株樱花树,此刻樱花飘落,状如雪片,萧翀便坐在这满地软红间,应是等了许久,发上、肩上、膝头皆落了不少花瓣。
    沈谣抬脚慢慢向他走去,心下掀起一丝波澜。
    听到脚步声,萧翀偏头向她望去,虽双目无神依旧无损俊颜,她伸出手轻轻捻起他发上红樱,拂落肩上、膝头的花瓣,行至原本小厮站立的位置,小厮会意让开了路,沈谣推着轮椅向主院行去。
    萧翀虽看不到,但却能猜出身边人的变化,原本他打算提点这位沈姑娘几句,但从昨晚至今,瞧着这姑娘行事作风并非蠢笨之人。
    人本就是程氏相中的,自然不会故意刁难,况且府中人口简单,除了程氏之外再无一长辈,这敬茶礼异常顺遂,程氏还将自己出嫁时母亲送的镯子套在了沈谣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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