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畔有一处茂密的荆棘花丛,环屋而生,既能听到溪水潺潺声,又能隔绝湿气的侵扰,春风送爽,花开正艳,寻常人寻幽访胜亦是难至其后。
    一双苍老的手破坏了这份自然和谐,强行攀开了长满荆棘花刺的枝丛,爬了出来。
    郑德铎惨然回首,脸色苍白,上面血痕遍布。
    身后的枝丛被迫分开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空洞,此时铁黑色的枝条未歇,留有余颤,除了沾染上了一些血迹,并无其他动静。
    郑德铎又抬头望天,春日晴早,溪畔有薄雾升,晨光灿然之下,除了潋滟天日,并无半个人影。
    郑德铎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口呼吸着清凉得足以刺痛肺部的空气,又没来由地觉得这般景色有些难看,实在配不上他此刻惨淡惶恐又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
    身后并没有人追来,充满死亡凝滞意味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走动。
    郑德铎稍稍缓过神来,皱成一团的老脸慢慢舒展开来,无比庆幸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才龇牙咧嘴地低声痛呼了起来。
    他刚刚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来的这片花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上面的花开得美不美,郑德铎根本无暇欣赏,他只知道下面的枝丛里,长满了荆棘花刺,倒刺如铁钩,直刺如小刀,以面当先的后果便是,无数把锋利的铁钩小刀如雨落一般砸在了他的脸上,那张本就难看的老脸上,黄黑色的老皮翻开,丝丝血肉下已能见骨,更显狰狞。
    “啐——”一口血沫竟然没能吐得干净,仍有几丝挂在嘴角。
    郑德铎无比厌烦地拿袖子擦拭干净,认清来路,捧着肚子,踉跄着继续逃命。
    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栽了,木青在他心里已经记上了莫过于夺妻之仇的大账。
    至于先天水源之体?
    什么狗屁破境,命若是没了难道拿棺材板破?
    郑德铎现在只剩下一口精气未尽,若是卸了便死了。他现在只想离这里越远越好,若是能够回到锦官城便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惜的是他迎面便撞见了四人。
    四人三骑,当先一骑上有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姿容美丽。
    张家兄弟俩堪堪避过城门巡访军士的视线,带着刘葳蕤和小婵跑了出来,之后便是熟悉锦官城近郊的小婵带领着众人一路寻来。
    “吁~”小婵控缰停马,将眼角余光落在了身后的刘葳蕤身上。
    刘葳蕤脸上倦色稍多,看着前方三丈外的一个片体鳞伤的老头,不由轻掐胳膊,打起精神后,看向了已经并排上来的张家兄弟俩。
    “小姐,这人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哪个人?刘葳蕤眼睑剧颤,明白了张子真说的是谁,木青曾说过他在被一老头追踪,不方便来与她们汇合,所以现在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
    ……
    “现在怎么样了?”
    叶韵睁着眼睛,双手自然落在胸前,定定望天。最后一刻没能抓住郑德铎,她的眼中有丝丝遗憾。
    感受道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手腕,叶韵肩膀一颤,直到那股熟悉的真气涌进身体,她才放下了心防。
    她嘤咛着喘息说道:“我剑心中的合道散是突然爆发的,毒修的手段不可小嘘,先离开这里。”
    木青点了点头,正要弯腰将叶韵抱起来,却不由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叶韵胸前。
    “呃。”叶韵喉音婉转,“你怎么了?”
    她万分庆幸自己的灵识还算清明,暂时还能克制体内的渐生的骚动。
    木青的鼻尖隔着层层衣物也感受到了那份娇嫩弹软,他靠着左手支撑,勉强挪开了自己的身体,蹙眉说道:“中了他一掌,体内的毒明明清干净了,右手却动弹不得。刚刚没有压制,现在又蔓延了些。”
    木青没等叶韵开口,单手搂向了叶韵腰后,叶韵只比木青矮半个头,木青只好选择这种方式将她抗在了肩膀之上。
    等到走进屋内之后,木青关闭了所有门窗,甚至不惜浪费真气扫荡了一圈室内,这才点头说道:“是我大意了,那种粉末竟然能溶于空气之中。”
    事情已经发生,叶韵摇头苦笑,“你的问题先要解决了才行,你走进让我看看。”
    木青和叶韵极为默契地盘膝而坐,伸手扺掌。
    木青能感觉到到一股极为庞大温柔的灵识在一个呼吸间便游走了自己整个经脉,叶韵蹙眉说道:“离火剑诀厉害得地方在于剑招与剑意的结合,同理,对方这一招也用上了他自己的道意。”
    木青正要开口,却感受到一股极为炽热的剑意充斥了右半边身体,这些剑意虽然炽热却很收敛,进入经脉后没有左冲右突,而是在某些僵涩处多停留了一段时间。
    等到这股剑意退出自己体内后,木青并不意味地松动了下自己的右肩。
    “呃。”叶韵的上半身向一旁的竹席倾倒,木青回过神连忙扶住了对方,后悔说道:“擅动剑意只会让剑心分裂失守。”
    叶韵坚持坐正了身体,声音低如鹿鸣,“你才是我的解药啊,我怎么能让你先死。”
    察觉到这句话有些歧义,叶韵连忙住声。
    木青神情认真,面容似湛湛清空,透着股清澈让人信赖的力量。
    他抓起叶韵的双手,十指相扣,灵识随着真气进入了叶韵的体内。
    “咦?”
    “怎么了?”
    “合道散的侵蚀已经显化了出来,就是你的心室之中。”
    剑心本事一种虚幻的概念,之前难以捕捉,没想到合道散爆发之后,实体的具象就是人心。
    “剑心即人心,倒是不令我惊讶。”
    叶韵害怕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灵胎又受到污染侵蚀,所以没敢用灵识去内窥自己的体内经脉。
    “只是……”
    “只是什么?”
    木青的语气稍显迟疑,“你的心室之中,一边有很严重的侵蚀,一边却极少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叶韵点了点头,故作洒脱说道:“我没有内窥也能感觉到,我的剑心已经分裂了。”
    叶韵之前曾说过,她的剑心本就是分裂状态,如今不过是因为合道散的原因而快要崩裂开来。
    木青之前听来,总觉如隔雾看花,现在灵识沉静在对方完全放开或者说不受控制的剑心之中,才发现问题的真切所在。
    从踏上修行始,木青就知道无论是用刀还是用剑,想要走得更高更远最需要的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登山之路。
    有的人得天道眷顾,自小便走上了宽阔坦途,有的人勤能补拙,小径亦能通幽。
    但无论如何,想要一脚踩着一条大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韵算是抛弃了青睐于她的水道坦途,选择了离火剑道。
    两种截然不同的大道真意在她心室之中也显化出了不同的景象。
    左心室显化而生的是一个深蓝色的水团,其中有无数漆黑的线条在翻滚缠绕。右心室显化而生的则是一朵幽白色的火焰,其中剑意隔得这么远都能刺痛木青的灵识,但只有可数的十几根黑线存在。
    木青若有所思,“合道散的侵蚀,应该是因为你剑心的分裂,程度上有所不同。”
    “他知道我是先天水源之体后,便想着采补我的大道,只可能是我的水之大道。”
    木青的灵识离那个深蓝色的水团更近了一些,一股清凉温润的感觉竟好似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确定了叶韵的看法。
    “可以开始了吗?”
    她现在浑然没把自己当做中毒已深的病人,性格中的坚韧乐观总是在一些细节之中体现了出来。
    木青滞讷无言,剑眉一挑,嘴唇紧抿,真气涌动间再次尝试了起来。
    先易后难,木青的灵识转而接近起了那团散发着幽白色火焰光芒的分裂剑心。
    炙热的离火剑意受激,气在叶韵的身体四周缭绕四散,屋子内的温度骤然拔高,叶韵闭眼眼睛,柳叶眉蹙起,“水道温和,剑道暴烈,你要小心,实在不行就放弃。”
    木青点了点头,灵识引导真气刚要接触那团幽白色的分裂剑心,便见到那团剑心微微向外扩张了一次,接着便是一股毁天灭地的剑意袭来,木青来不及退出,只能无奈将离得最近的那段灵识切断,后脑勺一阵生冷抽痛。
    叶韵的衣襟随着体内溢出的剑气而动,她能猜到木青这次的失败,稍显遗憾地说道:“不要勉强。”
    木青没有作声,灵识先回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心中默念叶韵传给他的见性明心诀,消化了一丝叶韵送给他的那团纯粹神识,灵识立刻重新变得圆满无缺。
    “嗯?”木青的想起来叶韵识海中的那把由神识组成的赤红长剑,想到了一个办法。
    剑心明心诀是一门温养吸收神识的口诀,那能不能引导分出一丝神识直接进入叶韵的体内呢?
    木青说干就干,灵识裹挟着一份神识再次接近了幽白色的分裂剑心,神识当先,竟然没有激起这团分裂剑心的应激反应,真气跟随其后,极为顺畅地捕捉起了那十几根黑线。
    只不过让木青没想到的是,这一番动作竟然耗费掉了一半的神识。
    “咦?”叶韵睁开眼睛,疑惑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一次剑心分裂,才真的是我跨过大道天堑的转机。”
    “怎么了?”
    右心室合道散的侵蚀被除去,叶韵立刻感受到了不同,“我的剑心似乎并没有分裂,或者说之前的状态,剑心之中本来便是既有剑心也有道心。”
    木青的灵识先收回了识海,目光与叶韵眼中荡漾开来的喜悦交汇。他的灵识距离两种截然不同的大道真意极近,立刻明白了叶韵话中的意思,轻快说道:“这种分裂说起来才是随应大道而为,你以后出剑也许不会感受到之前那种折磨了。”
    说完,木青的剑眉蹙了起来,“不过,现在的难关还没有完全跨过去。”
    他的灵识再次进入叶韵体内,顺着经脉找到了那个深蓝色的水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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