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凄凄惨惨戚戚。
    蜿蜒小径沿溪而行,春早的湿气徒增凉意。
    郑德铎心中苦闷不已,心中的念头就像溪涧中随波沉浮的朽木,自也难寻踪迹。
    浑身伤口发痛,他咧着嘴捂着肋,偶尔也会想起,对方两人都中了毒,是不是可以杀个回马枪?
    但他又委实被对方的坚韧不倒和果决手段吓破了胆,以至于自我怀疑低着头走到这里。
    令人心烦意乱的潺潺溪声中,忽有咚咚马蹄声迅疾渐进,从远至近,似有战场擂鼓声,薄雾似被一柄长刀劈开,向着春野小径两旁散去。
    当看到迎面三骑时,郑德铎只是皱了皱眉头,但当他看到几人交流过后,那个姿容最美的女人,眼中浓烈的敌意后,脑袋瞬间空白了瞬,右手悄无声息间伸向了左手的袖子里。
    他可以凭借一口精气,踉跄地逃回锦官城,却已经没有了正面与人交手的实力,好在他是一名毒修。
    这世界上,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如那两个一样,这么能抗毒吧?
    “毒修,一品。”
    这是木青用石子传递的原话,张家兄弟俩认出了拦路之人,视死如归地跨马前行了了几步。
    刘葳蕤没有阻拦张家两兄弟挡在了自己前面,她的视线透过两人的间隙落在远处的郑德铎身上,视线在那些伤口上游走片刻之后,开门见山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郑德铎心中暗自叫苦,确定了来人的同伙身份,勉力挺直了腰杆,一股强势的修为气息外放,色厉内荏怪笑着说道:“小女娃,你们挡爷前路是想死吗?我不知道你问的‘他们’是谁,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行走江湖的吗?”
    “咦?”张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
    他们不是怀疑郑德铎的身份,而是对郑德铎现在的反应感到疑惑不解。
    常年在西山境里厮混,狭路相逢之时,双方因为看不对眼不舒服,不应该先打了再说吗?
    怎么反倒讲起道理来了?
    不管是俗世皇朝还是仙家山上,行走江湖时,讲道理有用的话,那还要拳头刀剑作甚?
    赢家说什么都是道理。
    张子真本来都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准备在拼死也不敌时,试着讲一讲西山林家这块大招牌的道理,没想到被对方这个糟老头子先用了。
    气氛微妙,兄弟两人的视线开始在郑德铎身上游移,有所恍然。
    刘葳蕤在仔细衡量现在的局面,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而至众人的安全于不顾,下颌微倾,耐着性子再问了最后一遍,“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郑德铎双手拢袖,身体微佝,瞥了一眼没敢直接动手的孪生兄弟俩,心中明悟,自己挑明后对他们造成的压力应该会更大一些,只要再多拖延片刻,无形散于空气中的毒粉就能起到作用了。
    于是他语气阴森地说道:“那两人啊……”
    “女的被我凌辱而死,至于男的嘛,现在应该化成了一滩脓水了吧。”
    若是没有那么多意外,现在的恐吓其实会是事实。
    郑德铎摇了摇头,中止了自己无谓的意淫,外强中干地说道:“你们想替那两个报仇吗?可以冲上来了?”
    小婵能够感觉到身后小姐微僵的肢体动作,不由对着前面兄弟俩蹙眉说道:“是死是活,打了才知道。”
    张家两兄弟具是沉默低颌,双脚在马镫上一踩,便向郑德铎飞了过去。
    张子真的阳爻刀法,大开大合,张子善的阴爻剑诀,阴柔刁钻,兄弟二人出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使用合击技法。
    只见他俩人在空中,真气涌动后,刀气与剑气如双龙缠绕共舞,身形契合交错间,一人以手托刀背,一人以剑指托剑柄,一上来便用上全力,正是两仪刀剑谱中的绝招之一“两仪刀剑错”。
    “狗贼,敢欺负我家小姐,先吃我一剑。”
    张子善至从与月九打过一架之后,又得胡屠夫的点醒,一路回程已经与月九切磋砥砺了无数场,现在的剑道进境比大哥的刀道进境快得多,于是以往该是他哥的刀先托斩而下,这次换成了他的推剑先行。
    小婵的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这兄弟两人倒也不是尽在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厉害,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她转眼想去看那个老头的应对,却发现对方一脸诡异的笑容,成竹在胸,静等刀剑双双而至,又不由担心起了张子真兄弟俩人。
    郑德铎觉得自己的大师风范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不由意气风发地吐出了两个字,“落下!”
    言出法随,震惊众人。
    张子真兄弟俩蹬马而飞时,离郑德铎大概只有二十几丈的距离,等到刀剑错成合击之势时,最多还剩五丈距离。
    这最后的五丈距离本是眨眼便至,张子善甚至连一剑破入对方胸膛后该以怎样潇洒帅气的姿势收剑入鞘都已经想好了,却没想到现实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经脉胀痛堵塞,空有一身真气却提不起来……
    张子善突然惊觉异样,可无论他怎么催动阴爻心经也于事无补,除了一阵比一阵强烈的胀痛撕裂从经脉之中传来的,真气根本难以为继,等到冲势用尽,人在半空中的张子善只能认栽,一张郁闷纠结的大脸上写满了万般无奈,正对着小径上一处碎石土砾栽倒了下来。
    “啊——啪——”以脸着地,碎石子磕在脸上痛不痛不知道,但已经足够丢脸,张子善眨眼功夫就清醒了过来,却没有立刻抬起头来。
    也就是在这场上异状才发生,张子善才落地时,在他身后已经只满半步的张子真在高呼着“老弟”时,也视死如归的栽倒了下来。
    春早溪畔,湿气重,又有那泥土青草气息。到得现在,落地的张子真鼻尖翕动,才闻道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而这种针对修士使不出真气的毒烟已经扩散了半刻钟有余。
    “不要靠近,空气中有毒!”
    张子真第一时间便爬了起来,跑到弟弟张子善身边,确定对方无事后,便扯着嗓子向后吼道:“小姐,我们真气使不出来,遭了这人算计,呃——”
    郑德铎一脚踢在张子真脸上,免得又出现什么狗屁意外,正想要先杀死对方,却听到了“咚咚”的渐近马蹄声。
    商队此次行程,从铁骨寨开始似乎便与毒修犯冲,曹沫那晚在寨子外面也用上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毒烟,小婵和刘葳蕤在发现不对劲时,第一时间便戴上了面巾,还在上面洒上了许多带着薄荷青草气息的精油,正是李妙真以前为刘葳蕤调配的防毒之物。
    但凡修行之人总会以自身的心法-功诀为倚仗,一旦这种倚仗没了似乎就迷惑枉然再也找不到方向。
    真气没了,普通的肉身击技其实还在。
    刘葳蕤虽然没有想到这些,但她凭借一种为心上人报仇的狠辣将许多事情都放在了身后。小婵自是最能明白她的心意,有毒又如何?自是一马当先,杀着冲过去。
    小婵控马而来,身后的刘葳蕤反手执匕藏于身后。二十几丈的距离,在“咚咚”的马蹄声中,不过几个呼吸将至,死亡的号角声也已经在众人耳畔响起。
    张子真兄弟俩睁大着双眼,郑德铎睁大着双眼,这号角为谁而鸣?
    郑德铎终究是没有选择立马终结掉掉张子真的性命,脚步交错间,忍痛提起身法就想往一旁掠去。
    刘葳蕤和小婵全程无言,虚眯着的眼眸中只有郑德铎一人的身影。
    半丈的距离,冲势蓄积已够,小婵修长双腿一夹,在控制着马儿速度的同时,便已经飞身向郑德铎冲去。
    “哼!又是一个送死的。”
    郑德铎感觉到了对方体内的内力流动,戏谑之意大生。
    他刚刚向一旁掠去,只以为对方明知自己的厉害还敢冲上来肯定实力不弱,哪想到是这种小鱼小虾。
    他的毒烟会直接封堵经脉,对这种境界极低之人,甚至会产生不可挽救的后果。
    小婵在木青的帮助之下,现在是五品修为,在冲到郑德铎面前不足三尺时,依然颓然栽倒了下去。
    实力更弱反倒冲得更近,这种认知发现让郑德铎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特别是在对方倒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还有一丝得意。
    为什么?
    刘葳蕤可以告诉她答案,“咚咚”的马蹄声不知何时变得极为轻巧,也许是因为害怕小径上浅草的淹没,小婵飞扑而来的身影在前,已经逼得郑德铎提前改变了身位,他的情绪有谨慎转为戏谑不过一个眨眼,却发现有马蹄飞上了空中,对着他的脑袋重重地踩了下来。
    难道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马踩死的一品修士?
    郑德铎耷拉着的眼皮撑得极大,视线极为清晰地捕捉到了马蹄踩下的轨迹。
    虽然实力所剩无几,但至少境界眼光还在,他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然后,便死了。
    一把藏于身后多时的匕首,在马蹄落地时,轻快地划过了他脖子上的那层老皮,割破了最粗的那根血管。
    苍苍白发,一品修士,竟然死于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之手。
    这个世界,还是如此怪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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