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猛然回头望着瞿念青,神情变得复杂。
    瞿念青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衡的变化,依然自言自语道:“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要我的……我做错了什么吗……”
    杜衡叹了口气。
    是啊,他只是个孩子,连来到这个世上,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听姑姑说,妈妈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有喂过我,我是吃别人妈妈的奶长大的。”瞿念青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泥土里,“她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山风呼呼地吹着,吹乱了瞿念青本就绑得不紧的小发髻。风有些冷,瞿念青忍不住发起抖来。
    杜衡解开外衣,把瞿念青拉到身前,裹进自己的怀里。
    “她不是不喜欢你,是很多事她身不由己。而且,她嫁给你爹爹,也是情非所愿。”
    瞿念青往杜衡的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妈妈喜欢的人,其实是叔叔对不对?她是被迫嫁给爹爹,所以才不喜欢我对不对?”
    杜衡一时语哽。这件事千头万绪,他又怎能三言两语就跟一个小孩子说明白呢。
    “那爹爹,真的是妈妈杀的吗?”瞿念青的声音小到卑微,“叔叔不是说,妈妈是好人吗……”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把瞿念青往怀里紧了紧,他实在不忍心打碎一个幼小心灵对母亲本能的爱。
    他岔开话题道:“小蚂蚱,你家是在带山县吗?”
    “我没有家,”瞿念青把脸埋在杜衡的怀里,说话闷闷的,“姑姑老是隔一段时间就带我换一个地方,我们是最近才到这里来的……我们……”
    一阵冷风吹过,杜衡感到胸前有些冷。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瞿念青的泪水洇湿了自己胸前的衣服,而瞿念青,竟嘟囔着睡着了。
    那老和尚说带山县还有瞿家人,而听小蚂蚱的意思,申椒他们也是才来,那这样的话,带山县住的是谁呢?难道是瞿济白?他胆子怎么这么大,整个人都被废了,还敢在老巢门口晃悠?
    杜衡抱着瞿念青来到了附近另一个镇上。
    眼下正值春季,街边的摊贩们开始卖起了青团,艾草和糯米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小镇的街头巷尾。磨盘大的笼屉掀开,一股裹挟着浓浓香气的蒸汽扑在杜衡身上。
    “叔叔,我饿了,我要吃这个!”瞿念青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在杜衡的怀里嚷嚷着。
    杜衡笑着摇摇头,把瞿念青放在摊位旁边的凳子上,转身去买青团。
    青团烫手,杜衡便多跟老板要了两张油纸包着。而当他一扭头去看身侧,发现瞿念青竟不见了。
    杜衡心里一惊,赶紧俯下身去摸瞿念青坐过的凳子,一阵熟悉的气场从指尖传来。
    申椒?她追得倒快。不过既然小蚂蚱在她那里,也算是无恙,左右都要去带山县看看,万一遇上什么凶险,这小家伙在身边反倒不方便。还是先去把素华拿回来,再去找小蚂蚱吧。
    杜衡望着手中的青团,耸了耸肩,自己把它吃了个精光。
    带山县在单狐山以北,同其他几个县镇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单狐山周围。县城虽小,五脏俱全,上到文人雅会,下到妓院赌馆,应有尽有,颇为繁华。
    只用了一个时辰,杜衡便把整座县城逛完了。走到县城的最外缘,他忽然感到身旁的一座宅子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气息,一股腐败却不可抗拒的强大气息。
    有些熟悉,但似乎不是瞿济白。
    杜衡满腹狐疑,他走上台阶,刚要去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袅袅婷婷的红衣少妇站在门口。
    “杜君安好,家主有请!”
    宅子里面很大,里面除了亭台楼阁,种的尽是些桃树。杜衡跟着少妇在回廊上左转右转,穿过一座座拱门,每一个拱门旁边都站着两个面色铁青的下人。
    杜衡经过那些下人时,却感受不到生人的气息。这些目无表情的家伙,似乎都已经死了。
    这些人明明睁着眼睛,却怎么都跟死人一样?而且这座宅子里怎么除了桃树,别的树一棵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邪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红衣少妇终于带着杜衡来到了一处厅堂。厅堂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桃树仙人图,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背朝着杜衡,仰面望着仙人图发呆。
    “杜君,别来无恙啊!”那人转过轮椅,却正是瞿济白。
    杜衡警惕地打量着瞿济白,手放在瑶华剑柄上。
    瞿济白笑道:“杜君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把杜君怎么样不成。”
    杜衡道:“瞿君好胆量,法力尽失还敢在单狐山停留,就不怕仇家找上门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瞿济白转动轮椅,往旁边让了让,“杜君你看,我这仙人图画得可好?”
    杜衡并没有去看仙人图,只是盯着瞿济白的脸,道:“我对字画素无研究,此番前来是想向瞿君讨回一样东西。”
    瞿济白叹了一口气,笑道:“瞿君,瞿君……呵,丧家之犬,哪敢称君?不知我这里,有什么能让杜君讨回的?”
    杜衡不愿理会瞿济白的话里有话,冷冷道:“素华。”
    “哦?”瞿济白冷笑一声,“看来杜君记性不太好,我记得之前就告诉过杜君,那东西不在我这里,早就被舍弟拿走了,杜君自去跟他要就好。”
    杜衡道:“我去过了,不在他那里。”
    “济朝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你白白跟他要,他肯定不会给你。”瞿济白背转过轮椅,抬头望着仙人图,“我看杜君还是再去他那里问问吧,你在我这里耗着,终究是耗不出个结果来的。”
    杜衡看着瞿济白云淡风轻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
    这瞿济白,难道不知道他弟弟已经死了么?
    “你们,有多久没联系过了?”杜衡问道。
    瞿济白转过身来,笑道:“我们兄弟二人,向来无事便不相扰,他自从娶了杜君的心上人,更是逍遥快活,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没用的哥哥。怎么,杜君竟对我的家事忽然感兴趣?”
    杜衡道:“好一个‘无事便不相扰’,那他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瞿济白的脸微微变色,道:“杜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衡道:“他早就已经死了,你却还在这里顾影自怜,真是可悲。”
    瞿济白脸色一白,然而没一会儿又恢复如常,道:“杜君真是好兴致,还愿意跟我这个废人开玩笑。我们二人兄弟连心,一人若有生命危险,另一人便会有感应,他若是真的死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杜衡仔细观察着瞿济白的表情,发现瞿济白似乎并没有说假话。然而他用余光去瞟瞿济白身边的红衣妇人,发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既然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不多费唇舌,”杜衡眯起眼睛,“只要你把素华还给我,并答应我以后不再使坏,我就放你在这里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哈哈哈哈……”瞿济白突然尖声大笑,“想不到杜君竟然如此宽宏大量,那我就先……”
    没等瞿济白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叔叔!”
    两个人神色一凛,朝门外看去,只见申椒正捂着瞿念青的嘴,站在廊下。
    瞿济白皱着眉头,道:“申椒?你怎么会在这?”
    申椒单膝跪地,双手放在胸前行礼道:“瞿君!”
    “你不在济朝身边照应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瞿济白转动轮椅向前挪了挪,“还有,这孩子是谁?”
    申椒眼中含着泪水,拉过瞿念青的手,指着瞿济白道:“快,叫伯伯!”
    瞿念青却一言不发,只是瘪着嘴唇,不停往申椒身后躲。
    “伯伯?”瞿济白的脸愈来愈惨白,“这是,济朝的儿子?那济朝……”
    申椒忍着泪水,在地上深深磕了一个头,道:“君主,二爷他……”
    “他怎么了?!”瞿济白红着眼睛大吼。
    “他被那个凡人小贱人……害死了!”
    瞿济白一梗,颓然地靠在轮椅靠背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会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又突然坐直,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来报告?!”
    申椒低着头没有说话,杜衡在一旁看着心中纳罕。
    按说瞿老二应该死了有一百多年了,而申椒作为瞿家的走狗,本应该在瞿老二失势之后,第一个就来找瞿济白,怎么会到现在才出现?而当瞿济白问她话时,她却又一声不吭,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瞿济白见申椒不说话,转而向瞿念青大吼道:“你!你说!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瞿念青被吓得够呛,躲在申椒的身后不敢抬头。
    “你给我过来!”瞿济白猛地朝前伸出手。
    瞿念青从申椒肩膀后探出两只小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过来!!”
    随着瞿济白一声大吼,身边的红衣少妇忽然抬起双手,一股强大的法力牵扯着瞿念青向瞿济白身边拉去。
    杜衡见状,也连忙抬起手虚空一拽,牵着瞿念青往自己的方向拉回来。
    瞿念青小小的身躯被两股法力生拉硬扯,悬在半空中。两股风扯动着他娇嫩的脸蛋,薄薄的衣衫在风中呼啦啦地响着。
    “叔叔!疼!疼啊!快放我下来!”瞿念青大哭道。
    杜衡心头一颤,却看见瞿济白的脸上满是残忍和凶狠,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甚至不惜把瞿念青扯成两半。
    “瞿济白!这可是你侄儿!你难道要把他扯碎吗?!”杜衡大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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